陈平安蹲在田埂上,指尖捻着枯黄的稻秆,指腹传来粗糙的触感。
六月的阳光毒辣地晒在他后颈上,汗水顺着脊椎滑进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在校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又是一个废物!
"远处传来熟悉的嘲讽声,张少伟倚在他那辆红色轿车旁,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车身,"我爸说了,这破村子迟早得拆,你还种个屁的田!
"陈平安没有抬头,继续查看稻苗。
稻秆己经有些发黄,叶片边缘卷曲,这是缺水的征兆。
但村里的公共水渠早就干涸了,上次下雨还是半个月前的事。
他摘下一片稻叶,放在嘴里嚼了嚼,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平安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额头上挂着汗珠,"我妈让你回去吃饭,说你都三天没回家了。
"他这才抬起头,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擦了擦,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知道了,小芳,告诉婶子我一会儿就回去。
"小芳眨了眨眼,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这是我奶奶做的红薯饼,给你留的。
"陈平安接过油纸包,指尖感受到红薯饼的温度,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揉了揉小芳的头发:"替我谢谢奶奶。
"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跑远的背影,陈平安深吸一口气,田埂上残留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胶鞋。
远处,张少伟的车引擎发出轰鸣,红色的车身在乡间小路上扬起一片尘土。
回到家里,陈母正在灶台前忙碌。
简陋的土屋里,墙角堆着今年收的玉米,屋顶的茅草己经有些发黑,几处漏雨的地方打着补丁。
角落里,陈平安的高考复习资料堆成一摞,最上面压着一张皱巴巴的成绩单。
"妈,我..."陈平安想说高考的事,喉咙却发紧。
"先吃饭。
"陈母端上一碗清汤面,汤面上漂着几片菜叶,"你张叔刚才来电话,说县城工地招小工,一天一百二。
"陈平安的筷子顿在半空。
县城工地...那意味着要离开这片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离开他熟悉的稻田和麦浪。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平安,咱家世代务农,土地是最诚实的,你要是肯下功夫,一定不会差...""妈,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第二天清晨,陈平安天不亮就起床了。
他把几件换洗衣物塞进蛇皮袋,又带上了那本己经翻烂的《作物栽培学》。
临走前,他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起伏的稻田,晨雾中,稻穗像一片银色的海洋。
"平安!
"陈母追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有几个煮鸡蛋,路上吃。
"他接过布包,感觉指尖触到蛋壳的粗糙。
汽车发动的轰鸣声中,他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八年的村庄,眼泪终于模糊了视线。
县城工地比想象中还要艰苦。
三十多层的高楼,陈平安负责搬运砖块。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后背,汗水浸透了工装,手上很快磨出了血泡。
晚上回到工棚,工友们喝酒打牌,他躲在角落里翻看从工头那里借来的农业杂志。
"嘿,大学生!
"工头老李踢了踢他的床铺,"明天你去工地食堂帮忙,反正你小子瘦得跟猴似的,搬砖也搬不动多少。
"食堂的工作比搬砖轻松些,但陈平安依然能感受到城市与乡村的巨大差距。
食堂里,工友们大鱼大肉,谈论着哪个包工头又中了标,哪块地又要拆迁。
而他,只能默默计算着寄回家的钱,想着家里可能己经缺钱买化肥了。
一个月后,陈平安收到了村里的来信。
信是村长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但内容却让他浑身发抖:"...你家的地被张少伟家包了,说是要建什么生态园..."他连夜买了回家的车票。
汽车在乡间公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
稻田、竹林、溪流,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村庄轮廓。
当车子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他看见了村口那棵老槐树,树下的石凳上,几个老人正在乘凉。
车门打开的瞬间,熟悉的稻香扑面而来。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团压抑己久的东西终于舒缓开来。
他拖着行李箱,踩着乡间小路往家走,远远看见自家屋顶上升起的炊烟。
"平安回来啦!
"路过的邻居打招呼。
他点点头,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高考落榜的阴霾、工地的艰辛、村里土地被占的愤怒,在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推开家门,陈母正在灶台前做饭,看见他回来,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抹了抹眼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平安放下行李,环顾简陋的房间。
墙上挂着的日历停在高考那天,桌上的农业杂志己经积了一层薄灰。
他走到院子里,墙角堆着去年的农具,一把锄头己经生锈,木柄上还留着他去年留下的刻痕。
"妈,我爸的农书还在吗?
"他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陈母从里屋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本己经发黄的农业书籍,最上面那本《水稻栽培技术》的封面上,有父亲用钢笔写的名字,墨迹己经有些褪色。
陈平安接过书,手指抚过书脊,突然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纸条。
他展开一看,是父亲的笔迹:"土地不会骗人,只要用心,总能长出好东西..."夜深了,陈平安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蛙鸣虫叫。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床头的农书上。
他合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稻田的画面,那些枯黄的稻穗,那些干涸的土地,还有张少伟嘲讽的笑容..."明天,去看看田里的情况。
"他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回家的第一天,也是他新生活的开始。
高考的失利、工地的艰辛,都无法浇灭他心中那团火。
因为他知道,这片土地,这些乡亲,还有父亲留下的期望,都等着他去守护。
远处传来公鸡的打鸣声,陈平安睁开眼睛,看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晨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己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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