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寒气钻进破瓦檐下的窗缝，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灶台上的药罐咕嘟作响，一股苦涩的草药味弥漫在厨房里。
苏禾巧蹲在灶口，一边添柴火，一边小心地用扇子扇着炉膛，防止火苗蹿高烧焦了墙角那点干柴。
她穿的是去年被柳氏丢到井边的旧衣裳，袖口磨破了，露出一截泛青的手腕。
十指粗糙，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那是早上翻土时留下的。
忽然，厅堂方向传来争执声，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族老都发话了，一个丫头片子，能顶什么用？
田产分不得！”
“就是，咱们苏家祖业哪能让外人占了便宜。”
“禾巧这孩子也懂事，这些年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她操持……”“住口！”
柳氏尖利的声音压过了众人，“她不过是个捡来的孤女，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凭什么分我家的田？”
苏禾巧手一顿，扇子差点掉进灶灰里。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自从爹走后，柳氏就变了脸。
先是克扣饭食，再是把好差事都给了两个亲儿子，最后索性将她和病母、年幼的小妹赶到了东院那间漏雨的厢房。
可她没想到，竟是这样首接撕破脸皮。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端起刚熬好的药碗，快步往厅堂走去。
厅堂里灯火通明，几个族老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色。
柳氏立在堂前，满脸得意，而苏大郎低着头，像是不敢看她一眼，苏二郎则靠在椅背上啃着苹果，嘴角带笑。
“来了？”
柳氏冷眼扫过她，“你既知轻重，便在这纸上签字画押，从今往后，苏家与你无干。”
苏禾巧低头看那纸文书，字迹潦草，但关键处清清楚楚写着“女子无权继承田产”。
她心头一沉。
这是要彻底断她的后路。
她若不签，便是违逆族规，落人口实；若签了，从此一无所有。
但她没有犹豫太久。
她轻轻放下药碗，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毛笔，蘸饱墨汁，一笔写下“愿分家”三字。
墨汁滴落，恰巧落在“择院自选”的字样上，将最后一句遮了个严严实实。
没人注意到这点小动作。
族老满意点头：“行了，苏家的事也算有个交代。”
柳氏挥手示意下人上前盖印。
苏禾巧看着那一幕，心中一片清明。
十年辛劳，终究还是成了他人嫁衣。
但她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姑娘了。
回到东院时，己是深夜。
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母亲因久病未愈，早早昏睡过去。
苏小妹蜷缩在床角，听见门响，睁开了眼。
“姐，我们要搬出去了吗？”
他小声问。
苏禾巧摸了摸弟弟的头，柔声道：“别怕，姐姐带你走出去。”
屋外风声渐歇，月光洒在院子里，照出一条清晰的小径。
她站在窗前，望着那轮冷月，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童年记忆：寒冬腊月里，她在荒野中挖野菜，靠着识百草活命；夏日炎炎时，她躲在废弃窑洞里，看蚂蚁搬家辨土质。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穷则变，变则通。
她不信，自己会困死在这方寸之地。
夜深人静之时，她悄悄推开后门，身影消失在屋后的山脚林影中……夜风微凉，山脚下的草木带着露水的湿意。
苏禾巧提着小竹篓，脚下轻快却谨慎。
她知道，这个时候若被人撞见她在后山转悠，少不了又要被柳氏编排几句。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蹲在一丛紫背天葵旁，迅速拔起几株，又在旁边寻到车前草，一并收入篓中。
这几种草药，前世流浪时她曾用来给伤腿敷过，功效她比谁都清楚。
可今夜，她不是为了治病。
回到屋里，她将草药捣碎取汁，又从柜底翻出一块旧布。
那是母亲以前做绣活剩下的残布，颜色暗淡，边角都磨得起毛了。
但她没在意，将布片浸入草药汁中，片刻后取出，轻轻拧干，贴着手背慢慢涂抹开来。
不多时，手背上泛起红肿，像极了烫伤的模样。
她盯着自己的手，“柳氏要我走得难堪，我便让她难堪。”
翌日清晨，鸡鸣未歇，东院外便传来脚步声和催促声。
“苏禾巧，时辰到了！
你还不搬？”
柳氏的声音尖锐刺耳，夹杂着不耐烦，“族里给了三日限期，别以为谁会惯着你装病偷懒！”
苏禾巧缓缓推开房门，面色苍白，左手微微颤抖地举了起来。
“回嫡母，昨夜熬药时不慎烫伤了手，恐需静养三日。”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门外围看的几个村民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她的手背一片红肿，像是刚被热水泼过一般，触目惊心。
“哎哟，这是咋弄的？”
村东头的王婶凑上前，“这要是留下疤，可就不好看了。”
“哎呀，这丫头也是可怜，家里什么都要靠她一人操持，现在还要分家，命苦啊。”
另一个邻居摇头叹息。
族老们皱了皱眉，其中一位年纪大的低声问：“你真不能搬？”
“学生意要紧，怕是动不了重物。”
苏禾巧低头答道，语气柔弱，却让人挑不出错来。
柳氏站在人群后，脸色铁青。
她原想趁着今日把人赶出去，好落个干净利索，哪知竟生出这一遭变故！
“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唯恐别人听见。
苏禾巧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如水，“嫡母此言差矣，奴婢再蠢，也不至于自残以图苟延残喘。
只是这双手，怕是真的得养几天才能恢复如初了。”
柳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愤甩袖离去。
围观的村民渐渐散去，屋内只剩苏禾巧与苏小妹二人。
“姐，你的手真的没事吗？”
小妹担忧地拉着她的衣角。
苏禾巧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放心吧，姐有分寸。”
窗外天色渐明，晨曦洒进破旧的厢房，映照在角落里堆起的几个麻袋上。
里面是家中仅存的米面、几捆柴火，还有几张能补一补的粗布。
苏禾巧望着那些物资，心中己有盘算。
三日之后，她自会搬走——但绝不会空手而去。
而这一手“烫伤”，不过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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