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说的什么

1 糖霜陷阱九八年的初雪落得绵密，陆鸣握着精品店纸袋的手指冻得发红。

玻璃橱窗倒映出青年清俊的眉目，深灰色高领毛衣蹭着脖颈，

那是林雨晴上周随口夸过好看的新款。寒风卷着冰粒子钻进领口，

他往灯箱广告的暖光里缩了缩，橱窗里的倒影便与香奈儿五号香水海报重叠成荒诞的拼贴画。

"先生确定要这款真皮手提包吗？两千八百元。"店员第三次确认，

目光扫过他磨白的牛仔裤脚。陆鸣听见自己喉咙发紧："包起来。

"收银台的验钞机发出沙沙声，二十张百元钞混着十元零钞堆成小山。

这是他跑了三个工地测绘攒下的积蓄，

原本要给老家装部电话——母亲总得踩着积雪去村委等他的长途。手机在裤袋震动，

母亲发来的农行转账记录截图像块烙铁。他记得那个数字——三千二百元，

是家里两头猪崽加三亩棉花的收成。"鸣娃，学费妈给你存折里打了五千，不够再说。

"母亲的语音带着电流杂音，"你张叔说城里物价高，

让你买件羽绒服..."纸袋缎带还没系好，店门风铃就撞碎一室暖意。"鸣哥！

"清甜嗓音破开寒风，林雨晴裹着白色羽绒服跑进来，鼻尖冻得通红。

陆鸣下意识用身体挡住收银台，纸袋却从背后滑落，烫金的"LV"标识刺进瞳孔。

少女的脚步停在咫尺之间。"这是...给我的？"林雨晴指尖抚过皮革纹路，

杏眼漾起惊喜的波光。陆鸣嗅到她发间飘来的茉莉香，混着商场新装的中央空调暖风，

熏得人发晕。

楼下红着眼眶的模样突然浮现："她们都有名牌包...就我用帆布包...""生日快乐。

"他听见自己说，尾音落在对方突然凑近的温热脸颊上。少女的唇膏印在左脸，草莓味儿的。

回校路上积雪咯吱作响，林雨晴挽着他的胳膊哼《约定》。陆鸣盯着路面积水倒映的霓虹，

想起去年今日在图书馆顶楼，

她用钢笔在他课本扉页画简笔画：戴安全帽的小人举着"一级建造师资格证"。

那时她的羊绒围巾蹭得他耳根发痒："等鸣哥成了建筑大师，我要背着你设计的限量款包包。

""鸣哥你看！"林雨晴突然指着橱窗惊呼。茶色玻璃后，

模特颈间的铂金项链正在射灯下流转冷光，价签上的数字让陆鸣胃部抽搐——6980元。

的叹息轻得像雪落："我室友男朋友送了她Tiffany..."陆鸣握纸袋的手紧了紧。

掌纹摩挲过皮革表面，昂贵的触感突然变得粘腻。裤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

这次是短信提示：中国农业银行您尾号0973账户转入3200.00元，

余额5117.28元。"雨晴。"他喉结滚动，

"下个月我接了个商场测绘...""知道啦，大忙人。"林雨晴踮脚替他拂去肩头落雪，

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下周我表姐婚礼，你说穿哪条裙子好？

"路灯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陆鸣望着地上依偎的轮廓，突然想起离家那天的晨雾。

母亲背着装满咸鸭蛋的竹篓送他到村口，藏青色布鞋陷进泥泞里。

客车发动时她追着喊："别省饭钱！妈种了新茬藜麦！""鸣哥？"林雨晴晃了晃他手臂，

"你在听吗？"陆鸣回神时，少女正指着精品店旁的自助提款机。

荧光屏蓝光映在她瓷白的面庞上，像覆了层冷霜。"我先回宿舍试包啦。"她晃了晃纸袋，

蝴蝶结缎带擦过他开裂的虎口，"婚礼要穿高跟鞋，得提前练习走路呢。

"直到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宿舍楼拐角，陆鸣才摸出农行卡。ATM机吞吐钞票的机械声里，

他盯着出钞口吐出的四十张百元钞。存折余额变成1117.28元时，

手机弹出母亲的新消息："鸣娃，羽绒服买了吗？""买了。"他按下发送键，

喉头泛起铁锈味。路灯将他的影子钉在雪地上，像道漆黑的裂缝。

夜色中的建筑系馆灯火通明，陆鸣在绘图室找到正在熬夜的室友陈浩。

对方从硫酸纸堆里抬头时，被他惨白的脸色惊得跳起来："你肺炎还没好？""老陈，

测绘的预付款..."陆鸣撑着桌沿，指节泛白，"能不能先结一半？

""不是说好完工结算？"陈浩翻出合同，"甲方卡着三期款，

我垫了两个月饭钱..."声音突然顿住。

图纸被陆鸣袖口蹭到的血迹染红一角——那是他白天在工地被钢筋划破的伤口。

寒潮在凌晨袭来。陆鸣蜷缩在出租屋的钢丝床上，听着水管冻裂的咔嗒声。

月光从漏风的窗户泼进来，照着墙角摞成小山的泡面箱。最顶上那箱印着"红烧牛肉味"，

是母亲硬塞进他行李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林雨晴发了试背新包的对镜自拍。

少女纤腰盈盈一握，背景里凌乱的床铺上堆着印满外文的化妆品。陆鸣放大照片时，

瞥见垃圾桶里露出半个帆布包——正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好看吗？"新消息弹出来。

他按下"好看"，又补了个笑脸表情。锁屏前看到日历提醒：1月15日还助学贷款利息。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像是要把整座城市埋进纯白谎言里。

2 流沙年华施工图纸在日光灯下泛着冷白，

陆鸣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数字——03:47。陈浩鼾声从折叠床传来，

混着窗外北风撞击玻璃的闷响，像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神经。光标在CAD界面上颤抖，

他摸出铝箔板抠出最后两粒感康。药片滑过喉管时，瞥见垃圾桶里堆满的止咳糖浆瓶，

褐色玻璃折射出天花板上蛛网般的裂缝。"叮——"手机屏幕在桌面亮起，

花呗账单提醒与林雨晴的微信消息同时弹出。少女的语音裹着电流声："鸣哥，

表姐婚礼摄像师要加收夜间费呢..."背景音里有香槟杯碰撞的清脆响动。

陆鸣把保温杯里冷掉的浓茶一饮而尽，茶渣黏在舌苔上泛起苦味。

三个月前工作室接下的商场装修项目，合同金额后边跟着四个零曾让他指尖发麻，

如今却成了绞索——甲方拖着三期款，材料商今早派人搬走了切割机当抵押。"陆工，

三号电梯井的承重墙..."实习生小王探头进来，被满室烟味呛得后退半步。

陆鸣这才发现烟灰缸里竖着七支烟蒂，像烧焦的墓碑。洗手间镜子里的人让他心惊。

眼窝深陷，胡茬爬满下颌，锁骨从松垮的毛衣领口支棱出来。拧开水龙头时，

虎口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丝，在瓷白水池里绽成细小的梅。回到工位时，

林雨晴发来婚纱店定位。蜜糖新娘的霓虹招牌在照片里艳得刺目，

她试穿的鱼尾裙摆铺展如月光。陆鸣数着价签上的零，

突然被胃部痉挛逼出冷汗——那是连续三天用泡面应付的胃在抗议。"老陆！

"陈浩不知何时醒了，举着施工合同的手在发抖，"王总刚来电话，

说消防验收不过关要扣20%尾款！"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嗡鸣中，陆鸣瞥见窗玻璃上的冰花。

去年今日，他正跟着导师在青弋江大桥工地测绘，江风裹着柴油味灌进工装口袋。

那时林雨晴的早安短信总在六点准时抵达："未来的陆大工程师，

记得吃早饭呀~"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陌生号码："陆先生，

您在贷的八万元分期今日到期。"他快步走向安全通道，铁门在身后合上时，

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能再宽限三天吗？"寒风从楼道破窗灌进来，

撕碎讨债人的冷笑："明晚八点前不到账，我们就去建筑学院送锦旗。"通话切断的忙音里，

陆鸣摸到口袋里的校园卡，

照片上的自己穿着崭新白衬衫——那是入学时母亲特意扯布求裁缝做的。回到办公室时，

陈浩正对着电脑发愣。"老陈，"陆鸣声音发虚，

"你嫂子住院的备用金...能借我周转下吗？"话出口才惊觉，

这个拙劣的谎言已经用过三次。夜色最浓时，陆鸣站在ATM机前。

农行卡插入时发出艰涩的摩擦声，屏幕蓝光映出他眼底的血丝。

当看到"可取余额：217.28元"，

他突然笑出声——母亲上周寄来的腊肉还堆在门卫室，快递单上写着"贵重物品"。"鸣哥！

"甜腻的呼唤惊得他脊背发凉。林雨晴踩着羊皮短靴从出租车下来，

貂毛领口沾着夜店的鎏金光屑，"这么巧！

人家刚和闺蜜喝完下午茶..."她瞥见ATM屏幕，尾音轻巧地转了个弯："对了，

婚礼要包十桌呢~"陆鸣感觉有东西在耳膜里轰鸣。

少女撒娇的模样突然与讨债人的面孔重叠，他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金属机身。

晶指甲点上他胸口："鸣哥答应过要给我最好的..."自动取款机吐出最后两张百元钞时，

陆鸣闻到腐朽的苹果香——是林雨晴手袋里溢出的香水味。

去年秋天她在图书馆偷塞进他书包的国光苹果，明明已经烂了半边，

却还裹着印满英文的包装纸。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陆鸣在材料市场拦住运送钢筋的卡车。

司机叼着烟打量他单薄的身影："后生，这批螺纹钢要现结。"他摸遍全身口袋，

最后摘下手表——那是父亲留下的上海牌机械表，表盘裂痕里还嵌着煤矿的煤灰。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陆鸣蜷缩在卡车副驾上啃冷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