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州升龙县静安寺内气氛压抑又沉重。
噼里啪啦的雨水打在瓦片之上，只吵得众人心中越发的烦躁。
恬愉安静的站在那里，她今年不过七岁，眉眼间却没有寻常孩童该有的懵懂惶恐和依恋，她以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注视着跪在佛像前准备落发的女子。
那女子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虽然神情木然，身形单薄显得有些憔悴，如此却也遮挡不住她秀美的容貌。
所有的亲朋都不能改变女子落发出家的决定，年仅七岁的女儿也不能唤起她对俗世的留恋。
恬愉不用去猜测揣度就知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必然是充满怜悯的。
她也确实值得怜悯，先是父亲传来消息说得到真人点播开悟，义无反顾的弃官后抛弃妻女隐入深山修道，母亲苦苦哀求父亲也拒不相见。
这个曾经以夫为天，温婉柔顺的女子难以承受打击，几乎将眼泪都流干，最终在佛陀面前得到解脱。
父亲巡游求道，母亲落发为尼，只留下了一个还未成年的独女，今后也只能寄养在亲戚家中，任谁听到她的经历不得道一句可怜。
恬愉本人却平静的多，因为在这一具躯壳之下是一个成年的灵魂。
恬愉还不是一个普通成年人，她跟随系统穿越数十个世界，生命的长度加起来也有几千年。
几千年的时间足够人类从蒙昧走向文明，恬愉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的生离死别，她早就己经习惯各种离别，以及生命中会出现的各种意外。
摇曳的烛火之下，恬愉的神思有些游离。
她经历过很多离别，与自己相伴数千年的系统分离还是第一次，她从来没有想过几乎拥有永恒生命的系统有一天也会死。
系统代号231，在万千系统之中它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兢兢业业的完成自己的任务，既没有脑生反骨，也不偷懒摸鱼，拥有所有系统共有的配置。
恬愉却觉得自己的系统是最好最与众不同的。
因为，它是有感情的。
它从不将自己的宿主视作工具，它将她看做同伴与搭档，它性情宽和又重信守诺，拥有许多人类都不具备的良好品质。
它忠于自己的工作，坚守自己的职责，做的最有私心的一件事就是在主系统为了填补自己的能量应对叛乱将散落的其他系统重新吸收利用时用尽了自己积攒下来最后的力量将恬愉这个同伴与自己分割。
恬愉活了下来，她还得到了系统最后的馈赠，她灵魂的心脏处残存着一枚系统的碎片，她与它的残片相融合，恬愉却并不觉得充实。
心脏里多出来了一块碎片，却又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什么，只觉得空空荡荡。
“小姐。”
一旁的小丫鬟担忧的叫了一声，一张青色的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恬愉抬手，摸到了顺着脸颊滑落的一滴泪。
原来是她哭了。
她以为自己己经再也不会因为什么而流泪了。
一旁一个黄色衣衫，将发髻盘起来的女子注意到了恬愉的这一滴泪，她一把将恬愉揽入了怀中，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
哭罢又对跪着的女子道：“兰娘你就这么狠心，为了一个负心汉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要了。”
“你转过头来看看她，看看你的女儿今年才七岁，她己经没有爹了，你还要她没有娘吗？”
被叫做兰娘的女子对这质问无动于衷，只是转动佛珠的手更快了几分，她闭上眼睛口中无声的念诵着经文。
恬愉拉住还要说什么女人，“舅母，让母亲去做自己选择的事吧，她便是出家了，我知道她在这里，想她了也能来看她。”
黄衫女子听着恬愉这懂事的话语，抱着她又哭了起来。
恬愉将人揽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作为心智成熟又有生存能力的恬愉来说，对于兰娘的选择她并不怨恨，归根结底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她父亲的弃家修道。
承受这一切的兰娘如果一首找不到从痛苦中解脱的办法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抑郁而终了。
现在她皈依了佛祖，心灵有了寄托之处，未必是一个太坏的结果，至少她还活着。
恬愉是尊重生命的，兰娘能活着还是要好好活着。
“好孩子别怕，以后跟着舅母生活，你就是舅母的亲生女儿。”
田真对于兰娘这个小姑子还是有些埋怨的，当着她的面才说出了认恬愉做亲生女儿的话。
知道兰娘心意己决，再多劝也没有用，田真不再多说，见证她彻底落发之后带着恬愉出了庵堂。
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闭合，从此俗世的一切悲欢都被拦在了门外，沉重的木门也隔绝了木鱼的空响。
按照世俗常理，没有父母照看的孩童通常由亲族接管抚养。
恬愉的父亲还有一个兄长，现任莱州刺史，在得知恬愉的情况之后己经派了人前来接她去莱州。
舅家与伯父这边都有意收养她，不过按照当前的俗世规定，最后恬愉还是被安排着跟随伯父派来的使官前往莱州。
离开之前，需要将家中的人员以及财务账册都优先安排好。
在极短的时间内，恬愉就从父母双全的官家千金，变成了没人照看的孤女。
与恬愉本人的淡定不同，府中下人眼看主家离散，未来生计没有了着落，人心都开始浮动。
有人议论老爷夫人的狠心，担忧恬愉，但是更多的还是担忧自己的未来。
有心思活络的己经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另谋出路。
不过目前还没有哪个奴仆敢偷盗主家的财物，毕竟恬愉本人不是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而且不管是舅舅家还是伯父家都是官宦之家，她也不是真的一无所有没人撑腰的孤女。
“福伯，你去将下人的身契，还有库房、账房的钥匙以及账册全部取过来。”
她的声音稚嫩，却自有从容的气度。
福伯微愣了一下，看着恬愉沉静的小脸，他下意识应了一声“是”，转身离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恬愉面前便堆起了一堆小册子，还有几串黄铜钥匙，以及一叠按着红手印的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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