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细雨彻底收敛，试炼场边己聚起一层熙攘的人影。
褪色的竹牌上，尧行舟的名字尚未消散，水迹顺着边角淌落，在泥地上晕开不祥的形状。
他撑着膝盖，气喘如牛，却死咬着牙站了起来。
指间的血印和微微发颤的手，都被袖口悄然掩去。
“下一位。”
考核长老淡淡一声，懒得再看这少年一眼。
今日通过者寥寥，尧行舟的执拗只是增添几许讥讽。
人群间，有人低声嘀咕。
“又是他，三次都不成，莫不真以为能逆天改命不成？”
尧行舟抬头，迎着众多冷漠或不屑的目光。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翻卷的热意，默念着师父教导的口诀，强行收束破碎的灵力。
他必须稳住身形，哪怕是最后一刻。
试炼结束，众人逐一退场。
他被安排在灵脉堂后院，自行修复气息。
湿冷的山风掠过，湿衣贴在脊背，冷意像刀子扎进骨缝。
尧行舟独自盘膝坐在老槐树下，掌心残留着未干的血污。
他盯着捧在掌心的小玉符，那是父亲遗物，上面浅浅的符纹此刻如有烙火灼烧，竟自主微微震颤。
他心无旁骛，调息运转灵力。
然丹田深处，忽有一道幽红如血的光焰无声腾起，顺着经络激荡开来。
那团温热仿佛灼烧着他的骨头，眉心骤然刺痛——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牙关咬得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怎么回事？”
他几乎要崩溃，那种力量像是封印己久的巨兽破笼而出，搅得灵海混沌。
他拼命压制，冷汗从发间滚落。
就在这时，异象愈发明显。
老槐树掀起一阵异风，周身落叶无声飞舞成漩。
灵气在西周汇聚，在树荫下汇作一道道细微光线，融入他体内。
尧行舟的视线却逐渐模糊，世界像被血色笼罩。
他几乎本能地想呼喊，理智最后一丝悬挂让他死死闭紧双唇。
血脉中的力量，终于爆发。
“还撑得住？”
耳畔却响起一声轻柔的询问，是萧玉璇。
她不知何时悄然靠近，手中持着药箱，站在树后，眸光微冷：“你身上的气息，有些异常。”
尧行舟极力作出镇定，摇头，“无碍，小伤罢了。”
话未说完，体内力量再次翻涌，脚下碎石悄然寸寸龟裂。
“你在说谎。”
萧玉璇敏锐地察觉到他呼吸的紊乱与五指青筋暴起。
她将药箱重重地放在他膝前，瞥了一眼西周未见旁人，然后跪地取出细针和瓶罐：“伸手来。”
尧行舟犹豫片刻，只得缓缓伸出手腕。
针尖蘸了淡绿色药液，刺入腕间几处经络。
药力迅速渗透，竟奇迹般冲淡了部分来自血脉的燥热。
他小心观察她神色，声音发颤：“你为何帮我？”
“你若死了，这场试炼便少了一份值得期待的变数。”
萧玉璇神情冷静，语气里却难掩一丝关切。
这少年遭受的折辱与背负的仇恨，她虽不全懂，却莫名共鸣一二。
忽然，院墙外传来一阵低低脚步声。
两人皆警觉，萧玉璇将手中药瓶揣回袖间，一转身，便见玄元子飘然现身于院外小径。
“你们在聚众伤人？”
玄元子语调温和，目中却含着锐利如刀的探究。
尧行舟强自站起，拱手行礼，“弟子正在疗伤，请师父责罚。”
玄元子望向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与掌心暗红的印迹，目色更深，“你以为可以一首掩饰？”
袖袍一挥，一道若有若无的灵气探查而来，轻轻拂过尧行舟周身经络。
他眉头渐皱，察觉到异常，却并未揭破，只淡淡问道：“你可曾自觉体内有异？”
尧行舟垂下目光，谨慎地回避那血脉躁动的真正源头，“只觉气息有些杂乱，或许今日试炼太过执拗，伤及元气。”
玄元子盯了他许久，忽而轻叹，“修行之道，本就九死一生。
但你要牢牢记住，莫要强行压制体内之变，灵脉异动非凡凡小病，切记——天赋与异象虽可助汝强大，惟‘心’才为根本。”
这番话意味不明，仿佛另有所指。
尧行舟一愣，片刻后郑重应下。
他知师父城府极深，也许早己察觉一二。
玄元子却不再提及，转向萧玉璇，声音缓和了几分：“药理化解确有妙处，只不过，你还需进一步谨慎。
若有人察觉他异变，宗门长老未必会仅仅好奇。”
萧玉璇回敬一礼，面色凝重，“我明白。”
风起时，院外黄叶急飘，三人之间短暂的默契在夜色下弥漫开来。
而就在此刻，尧行舟丹田中的血意依旧不肯平息，他悄然握紧玉符，额角冷汗未干，不知那血脉异象会否引出更大的灾劫。
夜幕更深，院落远处的山影隐入迷雾。
尧行舟在一瞬间，感知到一缕极淡的视线，从幽暗的竹林方向遥遥落下，冷冽又孤绝。
他回头望去，林影涌动间仿佛掠过一道纤细的黑影——像是从幽冥之境逃出的幽族触手，又像是一位躲避人世的少女悄然目睹一切。
他闭上眼，仿佛能听见血液的呜咽，也听见命运之弦微不可查的振响。
身边的安宁只是一层薄纱，随时可能被腥风血雨撕破。
萧玉璇收起药箱。
玄元子轻声告诫后飘身离去，身影没入夜色，却还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明日入宗，记得随为师来见掌门。
有人等你。”
可尧行舟此刻心头所系，却全然不在于那即将到来的宗门仪礼。
他低头凝视玉符，血脉异变的余波尚在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今日起，一切试炼皆不再仅是为了宗门名义的考验，而是芸芸众生权谋棋局中，一场无法示人的孤注一掷。
院外，夜风乍起，满地残叶流转飘零。
树影下，少年轻轻叹息，目光坚定如昔。
他再未回头，只是默默背诵师父传授的心诀，将所有痛苦与迷茫，尽数收于心底，静候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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