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市中心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安昕淇的店里刚换上秋季新款，暖黄色的灯光透过橱窗，把挂在衣架上的羊毛外套映得愈发柔软。
她正低头给一件大衣锁边，缝纫机的哒哒声里，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抬眼时，她看见沈熠明站在店门口。
他穿了件黑色风衣，身形依旧挺拔，只是脸色比上次见面时苍白了些，眼底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手里还拎着一个深蓝色的布包，边角有些磨损，看着像是用了很多年。
“你来了。”
安昕淇停下手里的活，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是衣服不合身吗？”
沈熠明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暖意，却没喝。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打开那个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色羊毛衫：“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衣服。”
羊毛衫的面料己经有些起球，领口处有个小小的补丁，针脚有些笨拙，看得出来是手工缝的。
安昕淇指尖轻轻拂过补丁，能感觉到面料的柔软细腻，是上好的羊毛。
“这是我爷爷的衣服。”
沈熠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上周走了。”
安昕淇的动作顿住了，抬头看向他。
沈熠明的目光落在羊毛衫上，眼底的疲惫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难过，喉结动了动，才继续说：“我跑了好几家寿衣店，那些衣服都太硬、太冰冷了，不像爷爷会穿的。
他一辈子都喜欢穿舒服的衣服，这件羊毛衫，他穿了快十年。”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小时候我长得快，衣服总穿不下，爷爷就把他的旧毛衣拆了，给我织小一点的。
这件是他后来自己买的，说摸着软和。”
安昕淇想起自己的外婆，外婆生前最喜欢穿纯棉的斜襟衫，每次她回家，都会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在厨房里忙前忙后。
外婆走后，她也留了一件外婆的衣服，每次想外婆了，就拿出来摸摸，好像还能感觉到外婆的温度。
“我懂。”
她轻声说，把羊毛衫小心翼翼地叠好，“你想做什么样的？
我尽量照着这个面料的质感来。”
“简单一点就好，”沈熠明抬起头，眼底泛红，“不要那些复杂的花纹，领口这里……能不能绣一朵梅花？
爷爷最喜欢梅花，他说梅花耐寒，有骨气。”
他说着，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老人头发花白，穿着这件灰色羊毛衫，坐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笑得一脸慈祥。
阳光落在老人身上，也落在枝头的梅花上，画面温暖得让人鼻酸。
“没问题。”
安昕淇把照片存下来，“我这几天就帮你赶出来，你放心，面料一定选和这个一样柔软的。”
沈熠明说了声谢谢，又沉默了很久，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多少钱？
你说个数，我现在转给你。”
“不急，等衣服做好了再说。”
安昕淇把布包递给他，“这个你先拿回去，我留着这件毛衣比对面料和尺寸。”
沈熠明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忽然停下脚步：“对了，爷爷总说，穿舒服的衣服才自在。
他一辈子都很随和，就喜欢简简单单的日子。”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安昕淇的心。
她想起外婆也总说“舒服最重要”，以前她设计衣服，总想着追求新颖的款式，外婆却总提醒她“再好看的衣服，穿得不舒服也没用”。
“我记住了。”
她看着沈熠明的背影，轻声说，“我会让爷爷穿得舒舒服服的。”
沈熠明走后，店里安静了下来。
安昕淇把那件灰色羊毛衫铺在工作台上，指尖一遍遍抚摸着面料，眼眶渐渐湿润了。
她拿出手机，给外婆发了条微信，就像以前每次遇到开心或难过的事，都会跟外婆分享一样：“外婆，今天遇到一个很想念爷爷的人，我要帮他爷爷做一件舒服的衣服，就像你以前穿的那件斜襟衫一样。”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昕淇关掉了缝纫机，开始翻找面料。
她记得仓库里有一批进口的羊毛面料，质地和这件旧毛衣很像，是她去年特意囤的，原本想做冬季的高端系列。
她把面料抱出来，在工作台上铺开，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面料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安昕淇拿出画纸，开始画设计稿。
款式做得很简单，是宽松的首筒版型，领口做了翻领设计，刚好能绣下一朵小小的梅花。
她想起沈熠明说的“爷爷喜欢简单”，所以没有加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袖口做了隐形的收口，既保暖又不束缚。
画好设计稿，己经是深夜，店里的时钟指向了十一点。
安昕淇没有回家，就在店里的沙发上靠了一会儿。
凌晨三点，她被冻醒了，起身继续干活。
她先按照沈熠明提供的爷爷的身高体重，裁剪好面料，然后开始缝制。
针脚走得很慢很稳，每一针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就像在给自家的长辈做衣服一样。
缝到领口时，她拿出绣线，选了深红色的线，开始绣梅花。
她的刺绣手艺是外婆教的，小时候外婆总带着她坐在院子里，绣手帕、绣枕套。
外婆说，刺绣要用心，每一针都要带着感情，这样绣出来的东西才好看，才有温度。
安昕淇拿着绣花针，指尖有些发凉，却依旧稳稳地绣着。
梅花的花瓣层层叠叠，花蕊用淡黄色的线点缀，小小的一朵，绣在领口左侧，不显眼，却透着淡淡的雅致。
绣完最后一针，天己经亮了，窗外的梧桐叶上挂着露珠，空气清新而微凉。
她把衣服挂起来，仔细端详着。
深灰色的羊毛面料，简单的款式，领口的梅花绣得栩栩如生，整体看起来朴素而温暖，就像沈熠明描述的爷爷那样，随和而有风骨。
安昕淇又找了块同色系的面料，裁剪成小小的方巾，在角落也绣了一朵迷你的梅花，和衣服上的梅花呼应。
她想，沈熠明那么想念爷爷，这个小方巾，或许能让他觉得爷爷还在身边。
三天后，沈熠明来取衣服。
他依旧穿得很素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安昕淇把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递给他：“你看看，合不合身，面料是不是你想要的感觉。”
沈熠明接过衣服，指尖触到面料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
他把衣服展开，仔细看着，领口的梅花绣得精致而不张扬，款式简单大方，正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太像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和爷爷平时穿的感觉一模一样，很舒服。”
他把衣服贴在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爷爷身上熟悉的味道。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底己经蓄满了泪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应该的。”
安昕淇把小方巾递给他，“这个给你，和衣服是同一块面料做的，就当是个念想。
别总把难过揣着，就当爷爷还陪着你。”
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沈熠明的防线。
他接过小方巾，紧紧攥在手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是爷爷去世后，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出来。
以前在公司，他是说一不二的沈总，员工们都怕他，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脆弱；在亲戚面前，他是撑起整个家的顶梁柱，也不能轻易流泪。
只有在安昕淇面前，在这件带着爷爷气息的衣服面前，他才敢卸下所有的伪装，释放心里的难过。
安昕淇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他一张纸巾。
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让他好好哭一场，或许才是最好的解脱。
沈熠明哭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擦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
安昕淇摇摇头，“想念一个人，不是丢人的事。”
沈熠明点点头，把衣服和方巾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包里：“多少钱？
我转给你。”
安昕淇说了个成本价，沈熠明却转了两倍的钱过来：“这是我一点心意，谢谢你这么用心。”
“不用这么多，”安昕淇要把多余的钱退回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一定要收下。”
沈熠明按住她的手机，“对我来说，这件衣服不止是一件衣服，更是我对爷爷的念想。
你帮我完成了这个心愿，这点钱不算什么。”
安昕淇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收下了。
沈熠明拿起布包，再次说了声谢谢，转身走出了店门。
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匆匆离开，而是走得很慢。
走到店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安昕淇的目光。
他对着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释然，像是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安昕淇也对着他笑了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梧桐叶深处。
她低头看了看工作台上，那件旧毛衣还放在那里，她打算洗干净后还给沈熠明，让他留作纪念。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工作台上，也洒在那件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梅花刺绣上。
安昕淇拿起绣花针，轻轻放在针插上，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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