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低吼,从二楼的主卧传来,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顾晚猛地从客房的床上惊醒,连鞋都来不及穿,抓起枕边的针包就冲了出去。
她一脚踹开主卧虚掩的门,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只见陆承洲蜷缩在巨大的床上,身体弓成一只虾米,浑身痉挛。
他死死抓着床单,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白色。
他双目赤红,牙关紧咬,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睡衣,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床头柜上,一个玻璃杯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旁边散落着几粒白色的药片。
是强效止痛药。
顾晚的心一沉。
他竟然痛到需要靠这种东西来压制。
“陆承洲!”
她冲到床边,试图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一把挥开。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顾晚的手臂撞在床头柜的尖角上,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滚!”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
剧痛让他失去了所有理智,此刻的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攻击着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
顾晚顾不上疼痛,她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她绕到床的另一边,趁他不备,用膝盖死死压住他乱蹬的双腿,上半身以一个极其强硬的姿态压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他痉挛的身体。
“陆承洲,看着我!”
她凑到他耳边,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命令道,“我是顾晚!
你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就给我安静下来!”
她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陆承洲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混沌的视野里,映出顾晚那张沾着薄汗、却异常镇定的脸。
就是这一瞬间的空隙,顾晚己经飞快地从针包里抽出一根寸长的银针。
没有消毒,没有预备,情况紧急,己经顾不上那么多。
她的手稳如磐石,瞄准他眉心正中的“印堂穴”,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唔!”
陆承洲发出一声闷哼,一股强烈的酸胀感从眉心炸开,让他混乱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
顾晚没有停,她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捻、转、提、插。
一根根银针,带着破风之势,精准地刺入他头部的“太阳”、“风池”、“安眠”等大穴。
她的神情专注到了极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中的针。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温热。
陆承洲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撕心裂肺的剧痛,正在被另一股更强势的力量压制、疏导。
那股力量顺着银针刺入的地方,汇成一股股暖流,在他混乱的经脉中游走,所到之处,疼痛便减轻一分。
他不再挣扎,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顾晚见他平静下来,立刻松开压制他的手,开始处理他身上其他穴位。
她的手法极其老练,每一针的深浅、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是顾家传承百年的“鬼门十三针”的变式,专治各种奇难杂症,但对施针者的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其身。
当最后一根针落下,顾晚的后背己经被汗水完全浸湿,脸色也变得和陆承洲一样苍白。
她脱力地坐倒在床边的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陆承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己经没了刚才的暴戾。
“以痛止痛。”
顾晚靠着床沿,闭着眼睛回答,“用针灸的刺激,强行阻断你大脑皮层的痛觉传导。
治标不治本,但能让你暂时好受点。”
陆承舟偏过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顾晚。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棉质睡衣,头发凌乱,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那张总是带着清冷疏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
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不是讨好,不是畏惧,而是纯粹的、因为耗尽心力而产生的疲惫。
“你……”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说话,也别动。”
顾晚打断他,“留针半小时。
你现在最好睡一觉。”
说完,她便不再出声,靠在那里恢复体力。
陆承洲看着她,心里涌起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自从生病以来,他身边的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同情、恐惧,或是算计。
只有她,从始至终,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病人。
一个需要她治疗的病人。
或许是刚才的针灸耗费了太多精力,又或许是这片刻的安宁太过难得,陆承洲看着顾晚疲惫的侧脸,竟真的再次生出了睡意。
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半小时后,顾晚为他取下银针,又给他搭上脉搏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情况稳定,这才拖着酸软的身体走出卧室。
陈助理和几个保镖正焦急地守在门外。
刚才里面的动静太大,他们不敢进来,又怕出事。
看到顾晚出来,陈助理连忙迎了上来:“顾小姐,先生他……睡着了。”
顾晚摆摆手,声音里透着虚弱,“让人把房间收拾一下,注意通风。
还有,把他所有的止痛药都收走,一片都不准留。”
“是。”
陈助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手臂上的淤青,眼神里多了几分由衷的敬意,“顾小姐,您也辛苦了,我让厨房给您准备点吃的?”
“不用了,给我一杯温水就好。”
顾晚靠在墙上,感觉眼前的景物都在晃动。
刚才那套针法,对心神的消耗太大了。
她回到客房,喝完水,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一看,是一条银行转账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x月xx日xx:xx收到转账人民币3,000,000.00元,当前账户余额为3,000,000.00元。
三百万。
不多不少,正好是她昨天拿到的那张卡的数额。
顾晚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点开微信,陈助理的头像跳了出来,发来一条消息。
顾小姐,这是先生的意思。
他说,刚才那一针,值这个价。
刚才那一针……顾晚想起陆承洲痛不欲生的模样,和自己拼尽全力的施救。
原来,在他眼里,那不是救命,那只是一场等价交换。
她救他一次,他付一次钱。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顾晚自嘲地笑了笑,将手机扔到一边。
这样也好。
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开始在脑中盘算着如何调配药方。
陆承洲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六岁的夏天。
午后的篮球场,阳光燥热,蝉鸣聒噪。
他打完球,浑身是汗地坐在场边休息。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递过来一个蓝色布袋。
“陆承洲,这个……送给你。”
女孩的声音像蚊子哼哼。
他当时正因为输了球而心情烦躁,看都没看,就不耐烦地挥挥手:“拿走,什么破玩意儿。”
女孩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她咬着嘴唇,眼圈泛红,却还是固执地把布袋塞进他手里,然后转身跑掉了。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那个土里土气的香囊,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陆承洲猛地睁开眼,窗外己经夕阳西下。
他坐起身,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种盘踞在他脑中、骨髓里的疼痛,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不再颤抖了。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带来久违的暖意。
这时,房门被敲响。
“进来。”
顾晚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
“醒了?”
她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把它喝了。”
药味很浓,带着一股苦涩的草木气息。
陆承洲皱了皱眉,他对中药有种本能的抗拒。
“这是什么?”
“安神汤。”
顾晚言简意赅,“调理你亏空的底子。”
陆承洲没动,只是看着她。
她己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理整齐,又恢复了那副清冷淡漠的样子。
只是手臂上那块淤青,格外显眼。
他的目光在那块淤青上停顿了一秒,然后移开。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碗东西没毒?”
他挑衅地问。
顾晚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拿起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勺,递到自己嘴边,喝了下去。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现在,可以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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