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废弃驿站的破败窗棂，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时，林家人仿佛才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缓缓苏醒。
只是，那被捆成粽子、嘴里塞了破布、蜷缩在墙角面如死灰的王官差，以及林弘义小心翼翼贴身收藏的那份明黄绢布，都在无声地宣告——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们，真的自由了。
“林……林大人，”昨夜那个出面拿下王魁的刘姓小头目，此刻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他搓着手，“您看，这王魁罪证确凿，小的们定会严加看管，押送回京听候发落。
至于您和家眷……是否即刻启程返京？”
林弘义借着苏氏的搀扶站起身，一夜之间，他眉宇间的死气被一种沉淀下来的坚毅所取代，尽管脸色依旧苍白，断腿依旧疼痛，但脊梁是挺首的。
他看了一眼满怀期待的家人，对刘头目微微颔首：“有劳刘头目安排，尽快启程吧。”
回家咯！
回家咯！
林暖暖在娘亲怀里兴奋地蹬着小腿，不用走路，不用饿肚子，太好了！
京城有什么好吃的来着？
她咿咿呀呀的声音，听在旁人耳中是婴孩无意义的呓语，落在林家人耳中，却如同仙乐，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苏氏温柔地轻拍着女儿，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林轩和林辙更是互相撞了撞肩膀，少年人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流放的队伍一夜之间变了天。
原本趾高气扬的押解官差成了阶下囚，而原本的阶下囚则成了需要小心伺候的“大人”。
其他的流犯看着林家众人的眼神复杂难言，有羡慕，有嫉妒，但也无人敢上前叨扰。
简单的早食，官差们毕恭毕敬地送来了热粥和几张还算软和的饼子，与之前那能照见人影的馊粥判若云泥。
林轩接过饼子，下意识地想先掰一块给妹妹，随即失笑——妹妹还没长牙呢。
啊啊啊我也想吃！
看着好香！
林暖暖眼巴巴地看着那焦黄的饼子，心里的小人流着宽面条泪。
苏氏忍俊不禁，用手指沾了点温热的米汤，小心地抹在女儿的嘴唇上。
林暖暖立刻满足地咂咂嘴，逗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这久违的、轻松的氛围，让他们几乎忘了过去的苦难。
马车是临时征调来的，不算宽敞舒适，但对于拖着伤腿的林弘义和需要照顾婴儿的苏氏来说，己是天壤之别。
车队缓缓驶离了废弃驿站，走上了返京的官道。
方向调转，连带着心情和风景似乎都变得不同了。
车内，林弘义闭目养神，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份圣旨。
苏氏抱着终于吃饱喝足、沉沉睡去的林暖暖，目光怜爱。
林轩和林辙则凑在车窗边，贪婪地看着窗外不再是荒凉、渐渐有了绿意的景色。
唔……睡梦中的林暖暖忽然皱了皱小眉头，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林家西口几乎是同时精神一振，竖起了耳朵。
他们知道，这小祖宗的心声，往往预示着重要信息。
……不对劲……林暖暖迷迷糊糊地想着，那个刘头目……看爹爹的眼神……怎么有点怪怪的？
好像……在害怕什么？
车内轻松的气氛微微一凝。
林弘义倏地睁开眼，与苏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他好像……不只是怕王魁的事牵连到他……林暖暖的思绪断断续续，如同梦呓，他好像……更怕爹爹回到京城？
为什么呀？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林家众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林弘义的眉头深深锁起。
他回想起昨夜刘头目最初的犹豫，以及后来那份过于殷勤的恭敬。
确实，那份恭敬之下，似乎始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京城……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暖暖翻了个身，小嘴嘟囔着，还是……有人不想让爹爹回去？
一股寒意，无声无息地爬上林家众人的脊背。
他们光顾着沉浸在赦免的狂喜和归家的期待中，却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当初林家是因何获罪？
那份证据不足的“隐情”究竟是什么？
如今这道赦免圣旨，来得如此突然，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这归途，似乎并非一片坦荡。
林弘义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襟，那份救命的圣旨，此刻竟觉得有些烫手。
马车轱辘向前，载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也载着悄然滋生的、新的隐忧，驶向那座依旧笼罩在迷雾中的京城。
林暖暖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一句梦话，再次为家人敲响了警钟。
归途，亦是危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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