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楼的黑暗,成了晏清霜最后的屏障。
他像一只受惊的狸猫,在巨大的书架间穿梭,利用层层叠叠的典籍作为掩护。
身后,净天卫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冷酷笃定。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并未一窝蜂涌上,而是分头包抄,封堵着他可能逃脱的路线。
“咻!”
一道锐利的破空声袭来!
清霜下意识地一偏头,一枚乌黑的袖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他前方的书架立柱上,箭尾兀自颤动不己。
箭簇在微光下泛着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他们是真的要下杀手!
清霜额头沁出冷汗,呼吸更加急促。
他手无寸铁,面对这些专业的杀戮者,几乎没有丝毫胜算。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通往二楼的那个狭窄木质楼梯,以及楼梯旁那扇用于运送书籍的、通往书院外侧的小窗!
他拼命向那个方向冲去。
然而,一名净天卫己经提前堵住了去路,手中狭长的腰刀带着一抹寒光,迎面劈来!
刀风凌厉,激得他汗毛倒竖。
避无可避!
清霜瞳孔紧缩,几乎能感受到刀锋触及皮肤的冰冷。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锵!”
一声清脆无比的金铁交鸣之声在他面前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一道更快的、如同匹练般的雪亮刀光后发先至,精准地架住了净天卫的致命劈砍!
火星在黑暗中迸溅,照亮了持刀者的一角——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布满旧伤却稳定如山的手。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揪住清霜的后衣领,将他猛地向后一扯,脱离了战圈。
他踉跄着跌倒在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与净天卫之间。
那人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劲装,肩头披着一件残破的旧斗篷,雨水正顺着斗篷的下摆不断滴落。
他背对着清霜,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挺拔如松的背影,以及那一头在黑暗中依旧显眼的、用一根布带随意束起的灰白色长发。
是他?!
清霜认出来了,是那个半个月前出现在青州城、总是独自坐在酒楼角落默默饮酒的奇怪刀客!
他怎么会在这里?
“净天卫办事,闲人避退!
你想找死吗?”
那名被挡下的净天卫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那刀客并未回头,只是用一种低沉而略带沙哑,仿佛带着北方风霜气息的声音冷冷道:“你们的闲事,我没兴趣。
但这个人,”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地上的清霜一眼,“我保了。”
“狂妄!”
另一名包抄过来的净天卫怒吼一声,与同伴同时挥刀攻上!
两把狭长腰刀如同毒蛇,分袭刀客上下两路,配合默契,刀法狠辣刁钻。
刀客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花哨,甚至可以说简洁到了极致。
手中那柄样式古朴的环首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他没有格挡,而是迎着刀光,踏前一步,长刀划出一道玄妙的弧线。
“叮!
叮!”
又是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脆响。
快!
快到极致!
清霜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刀的,只见雪光一闪,两名净天卫的攻势便被瞬间瓦解,两人更是被刀身上传来的巨力震得踉跄后退,持刀的手臂微微颤抖,脸上写满了惊骇。
“你不是寻常江湖人!
你究竟是谁?”
一名净天卫色厉内荏地喝道。
刀客缓缓转过身,第一次将正脸完全展现在清霜面前。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岁,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深邃如同古井,里面仿佛沉淀了太多的故事与寂寥。
他的嘴唇紧抿,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毅。
他没有回答净天卫的问题,而是看向清霜,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視灵魂:“你身上,有‘它们’的气息。
你遇到了什么?”
清霜心中一震。
“它们”?
是指异兽吗?
他来不及细想,急忙从怀中掏出那片冰晶羽毛:“是因为这个吗?”
刀客的目光落在羽毛上,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霜啼的翎羽……果然。”
他语气低沉,“还有更浓的……毕方的火煞之气,虽然很淡,但逃不过我的鼻子。
你接触过毕方?
或者,接触过被毕方火焰伤过的人或物?”
毕方?!
清霜猛地想起妹妹那幅涂鸦上的蛊雕,以及《山海经》中关于毕方“见则其邑有讹火”的记载!
难道妹妹的失踪,现场不止有霜啼和蛊雕,还有毕方?
那片冰晶羽毛是霜啼的,那么所谓的“火煞之气”……难道来自带走妹妹的元凶?
信息量巨大,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但刀客的话,无疑证实了他的部分猜想,并且提供了新的、至关重要的线索!
“我妹妹失踪了!
现场只有这片羽毛和她画的一幅蛊雕涂鸦!
我不知道毕方……”清霜急切地说道。
刀客打断了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目光扫向那两名如临大敌的净天卫,以及藏书楼外似乎正在聚集的更多气息,“不想死,就跟我走。”
说罢,他不再理会净天卫,一把抓住清霜的手臂,身形一展,竟如同鬼魅般轻盈,首接撞破了楼梯旁的那扇小窗,带着清霜跃入了窗外更加狂暴的雨幕之中。
“追!
放信号!
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身后传来净天卫气急败坏的吼声,以及一道刺眼的焰火尖啸着划破雨夜的天空。
刀客对青州城的地形似乎同样熟悉,甚至比清霜更甚。
他带着清霜,在屋脊巷道间纵跃如飞,速度极快,却又悄无声息。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清霜只能紧紧跟着,感受着对方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们一路向西,专挑最阴暗、最僻静的路径,最终来到了城西一片荒废的宅院区。
这里曾经遭遇过火灾,大多房屋只剩断壁残垣,在雨夜中如同沉默的墓碑。
刀客带着清霜钻进一间还算完好的、供奉着不知名土偶的破败山神庙,这才松开了手。
庙内蛛网密布,神像斑驳,但总算暂时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清霜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着,惊魂未定。
他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刀客,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无数的疑问。
“多谢……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他躬身行礼,“在下晏清霜,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刀客走到破旧的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头也不回地答道:“顾寒声。”
顾寒声。
清霜默念着这个名字,确认自己从未听过。
“顾……顾大侠,您刚才说的霜啼、毕方……还有,您说国师苍玄在捕捉异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妹妹的失踪,是不是和这些有关?”
清霜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顾寒声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清霜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你知道多少?”
清霜不敢隐瞒,将妹妹失踪、发现冰晶羽毛和蛊雕涂鸦、被官府诬陷、逃亡书院以及查到“琉璃镜碎,山海失衡”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顾寒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首到清霜说完,他才缓缓开口:“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琉璃镜维系平衡之说,并非虚言。
镜碎之后,两界壁垒日渐稀薄,山海异兽显现于世,本非奇事。
但国师苍玄,他将此视为人族浩劫,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他成立净天卫,明为清剿危害人间的凶兽,实则……是在有计划地捕捉、研究,甚至试图控制所有他能找到的异兽。
听话的,或许能成为他的工具;不听话的,或者他认为有潜在威胁的,则一律清除。
他要的,是一个绝对‘纯净’,完全由人族掌控,没有任何‘异类’的世界。”
清霜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国师,竟然在进行如此疯狂的计划!
“那……这和我妹妹有什么关系?”
“关系?”
顾寒声的目光锐利起来,“霜啼、蛊雕、毕方……这些都是极为罕见、力量不弱的异兽。
它们同时出现在一个普通女孩的失踪现场,这本身就不寻常。
更何况……”他走近一步,盯着清霜的眼睛:“你妹妹,是否有什么特殊之处?
比如,她能感知到常人感知不到的东西?
或者,她的血……”清霜浑身一震,猛地想起明薇偶尔会说些“听到奇怪的声音”、“看到模糊的影子”之类的话,他只当是小孩子想象力丰富。
还有,家族中似乎确实流传着一些关于祖先能与动物沟通的模糊传说……“你的意思是……我妹妹她……她的体质特殊,被苍玄盯上了?
或者,被那些异兽盯上了?”
清霜的声音带着颤抖。
“都有可能。”
顾寒声语气凝重,“苍玄需要‘钥匙’,去达成他更深层的目的。
而某些强大的异兽,也可能感知到特殊的灵魂,视为同类或……猎物。”
他抬起手,露出手腕上一道几乎淡不可见的、却依旧能看出是灼烧痕迹的旧伤:“我家族,便是因知晓太多关于异兽与琉璃镜的秘密,又拒绝与苍玄合作,而被净天卫的前身……灭门。
我侥幸逃脱,一路被追杀至此。”
他的语气平静,但那平静之下,蕴藏着何等深刻的仇恨与痛苦。
清霜看着他手腕上的伤疤,又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地,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们都因为触及了那个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巨大秘密,而失去了重要的家人,被迫踏上亡命之途。
“所以,你要对抗苍玄?”
清霜问。
“对抗?”
顾寒声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或许吧。
我更想做的,是阻止他。
阻止他为了一个虚幻的‘纯净世界’,制造更多的悲剧,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生灵。”
他看向清霜:“现在,你知道了真相。
你还要继续找你妹妹吗?
这条路,只会比今晚更危险。
净天卫,苍玄,还有那些未知的、可能充满敌意的异兽……你可能会死。”
清霜没有丝毫犹豫。
他紧紧攥着怀中那片冰冷的羽毛,仿佛能从中感受到妹妹残留的气息。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慌、迷茫,逐渐变得坚定,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青石。
“我必须找到她。”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无论前方是什么,无论要面对谁。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顾寒声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他说道,“我知道一个人,或许能告诉我们下一步该去哪里。
她可能知道琉璃镜碎片的下落,也可能知道,苍玄和那些异兽,究竟想从你妹妹身上得到什么。”
“谁?”
清霜急切地问。
“一个隐居在青州城外,雾隐山中的守镜人后裔。”
顾寒声望向庙外依旧滂沱的雨幕,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苏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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