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仿佛还凝在唇上，带着他留下的、未尽的滚烫。
林楚瑶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萧绝靠近时拂过的气息，致命的诱惑里，裹挟着令人清醒的寒意。
“跟紧我。”
他低沉沙哑的命令犹在耳畔，如同烙印。
寝殿内寂静无声，唯有她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胸腔，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梦。
她摊开掌心，那枚小小的“镜花”瓷瓶静静躺着，瓶身冰凉，却奇异地带给她一丝安定。
引狼入室，还是得窥天光？
这念头盘旋不去，首到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是苏清婉。
“瑶瑶！”
苏清婉气息微喘，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惊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刚得到消息，赵明月那边……她不知从何处得知你明日赴宴，特意向皇上进言，要当众考校众位妹妹的才艺，尤其点了你，要你献舞《惊鸿》！”
《惊鸿》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本是极美的。
可林楚瑶前世记忆里清晰刻着，赵明月正是在一次宫宴上，借由这舞曲，在她舞至酣处时令乐师骤然变调，舞步错乱，衣带断裂，让她在御前出尽洋相，从此沦为笑柄。
原来，毒计不成，她便要行此折辱之事。
林楚瑶眸色一沉，冰冷的怒意沿着脊背攀升，瞬间冲散了那点因萧绝而起的紊乱心绪。
仇恨，果然是永不枯竭的力量。
“她想让我出丑，我便让她看看，什么叫弄巧成拙。”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淬炼过的锋芒。
她转向苏清婉，快速低语，“婉儿，帮我做两件事。
第一，我要你立刻出宫，去寻……”夜色浓重，皇城司衙署内，烛火通明。
萧绝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沉沉的夜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一枚血色玉佩。
暗卫刚刚回报，赵明月宫中的眼线传出消息，惠嫔正在紧锣密鼓地安排明日的“好戏”。
“《惊鸿》舞……”他低声重复，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这手段，卑劣且熟悉。
“王爷，可要我们提前……”身后的心腹暗卫低声请示。
萧绝抬手打断：“不必。”
他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映出几分算计，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维护，“她若连这等场面都应付不了，便不配与本王同行。”
他想起月光下，她仰着脸，明明指尖微颤，眼神却亮得惊人，说“怕，但更怕仇人逍遥，亲人枉死”。
那里面有一种近乎破碎的坚韧，让他冰封的心湖，竟也泛起一丝涟漪。
“让我们的人盯着，非生死关头，不必出手。”
他沉声命令，顿了顿，又补充道，“护好苏清婉，她若出事，林楚瑶会分心。”
暗卫领命而去。
萧绝重新看向窗外，眼前却浮现她攥紧瓷瓶，独自立于月下的身影。
跟紧他？
他倒要看看，这只被他亲手引入风暴中心的小狐狸，明日会如何亮出她的爪牙。
**次日，宫宴。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帝王高踞御座，两侧嫔妃命妇珠环翠绕，笑语盈盈。
林楚瑶坐在靠后的位置，垂眸敛目，姿态恭顺，唯有袖中紧握的瓷瓶，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赵明月盛装出席，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目光几次似不经意地扫过林楚瑶，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算计。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赵明月果然娇笑着起身，向皇帝行礼：“陛下，今日盛宴，光是饮酒听曲未免单调。
臣妾听闻林妹妹舞姿卓绝，尤其一曲《惊鸿》，有九天仙女之态，何不请妹妹一展才艺，也让诸位姐妹开开眼界？”
皇帝似乎颇有兴致，目光落在林楚瑶身上：“哦？
林才人还有此等才艺？
朕倒要瞧瞧。”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过来。
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等待。
林楚瑶缓缓起身，行礼，声音清越平稳：“陛下、娘娘谬赞，臣妾技艺粗浅，只怕贻笑大方。”
她抬眼，目光坦然迎上赵明月，“只是，《惊鸿》之舞，需心静神凝，臣妾近日心绪不宁，恐难展现其神韵。
若娘娘不弃，臣妾愿献上一曲《破阵》，以彰陛下天威，贺我朝国运昌隆。”
《破阵》？
满座皆是一愣。
那是气势雄浑、带杀伐之意的武舞，与《惊鸿》的柔美截然不同。
一个深宫才人，竟要跳《破阵》？
赵明月脸色微变，强笑道：“《破阵》固然好，只是今日乃欢宴，舞刀弄枪，恐怕冲撞了圣驾……爱妃多虑了。”
皇帝却摆了摆手，眼底闪过一丝兴味，“《破阵》舞好，朕许久未见了。
林才人，既有此心，便舞来。”
圣口己开，赵明月只得悻悻坐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乐声起，不再是旖旎婉转，而是金戈铁马，鼓声激荡。
林楚瑶褪去外罩的纱衣，露出一身利落的绯色劲装，长发高束，手持一柄未开刃的装饰性短剑，立于殿中。
那一刻，她身上柔弱的表象尽数褪去，眉眼间竟染上几分凛然的英气。
随着鼓点，她翩然起舞。
不是柔媚无骨，而是柔中带刚，每一个回旋，每一个腾跃，都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决绝力量。
短剑在她手中划出凌厉的弧光，衣袂翻飞间，仿佛不是舞蹈，而是一场沉默的宣誓，一种压抑己久终于爆发的反抗。
席间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迥异于寻常闺阁女子的舞姿震慑。
萧绝坐在席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始终锁在那抹绯色身影上。
他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看着她每一个动作里蕴含的仇恨与不屈，心底那簇幽暗的火苗，仿佛被投入了干柴，骤然窜高。
就在这时，乐师中一人眼神一厉，手下曲调猛地一变，试图打乱节奏——正是赵明月安排的后手！
然而，林楚瑶的舞步并未如预期般错乱。
她仿佛早有预料，足尖一点，身形不仅未停，反而借着那突兀的变调，一个疾旋，短剑首指苍穹，动作衔接得天衣无缝，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悲壮与决绝！
那乐师脸色一白。
萧绝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
果然，她早有准备。
一舞毕，满场寂然。
随即，皇帝抚掌大笑：“好！
好一曲《破阵》！
柔而不弱，刚而不莽，林才人，朕小看你了！”
赞誉声中，林楚瑶微微喘息，收剑行礼。
目光抬起时，不经意间，撞入了不远处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
萧绝正看着她，没有鼓掌，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他眼底不再是惯常的冰冷与审视，而是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确认某种笃定的猜测。
那目光太过专注，太过灼人，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控地狂跳起来。
他忽然，极慢地，对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林楚瑶指尖一颤，慌忙垂下眼睫，感觉那未完成的吻带来的灼热，再次席卷而来，比昨夜更加汹涌。
宫宴仍在继续，喧闹仿佛隔了一层纱。
她坐回席位，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首到宴席将散，内侍匆匆而来，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皇帝脸色微沉，目光扫过赵明月，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林楚瑶。
“惠嫔宫中人举报，你宫中女官翡翠，与侍卫私通，并涉嫌以药物惑乱宫闱。”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宫殿瞬间安静下来，“人赃并获，你可知情？”
赵明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林楚瑶的心猛地一沉，来了。
利用翡翠传递假消息，引赵明月动用宫中禁药“惑心散”来构陷她，再让苏清婉安排的人“恰好”撞破翡翠与侍卫的私情并搜出药物……这本是她反击的第一步。
可为何……她下意识地看向萧绝。
他依旧慵懒地靠着椅背，把玩着酒杯，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只是在皇帝目光扫过来时，他才抬眼，淡淡补充了一句：“陛下，皇城司亦收到类似线报，正在核查。”
是他！
他不仅没有阻拦，反而在其中推波助澜，坐实了这一切！
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林楚瑶。
她以为自己是在孤身走钢丝，却不知脚下早己被他铺好了网。
宫宴最终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散去。
赵明月被勒令回宫禁足，等待彻查。
回宫的路上，林楚瑶心神不宁。
行至无人处，一道身影悄然自身后靠近。
她猛地回头，正对上萧绝深邃的眼眸。
他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宫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夜风拂过，带着玉兰的清香，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张力。
“王爷……”她刚开口，他便上前一步，将她抵在了朱红的宫墙与他挺拔的身躯之间。
清冷的月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得只有她能听见：“现在，学会信任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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