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宸王府的朱红大门在身后沉沉合拢,将最后一丝喧嚣彻底隔绝。
前院宴席的丝竹余韵如游丝般缠绕在秋夜的凉风中,与穿廊而过的风声交织,拂动檐下那一排崭新的鎏金红灯笼。
灯笼上“宸王府”三个御笔亲题的大字在烛光中若隐若现,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内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新房内,龙凤喜烛己燃过半,烛泪蜿蜒而下,在鎏金烛台上凝固成诡异的形状。
萧云渡坐在窗前的紫檀木雕花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块尚未成形的沉香木。
他的指尖缓缓抚过木料纹理,仿佛在聆听它沉睡的年轮。
“世人皆求雕琢华美。”
他忽然开口,声音如刻刀划过寂静,“你以为,何为雕刻之‘道’?”
沈青瓷站在三步开外,烛光在她嫁衣上流转。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眸子在光影交错间清亮得惊人:“去伪存真,依其天然纹理,塑其本应拥有之形态。
王爷,这与治理天下,是同一个道理。”
萧云渡的指尖在木料上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被强塞进他生命中的女子。
她站得笔首,不像新妇,倒像即将出征的将士。
“说下去。”
沈青瓷上前一步,将《王府度支新策》在案上徐徐展开。
令人意外的是,扉页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幅以雕刻术语绘制的"王府因果脉络图"。
墨线纵横交错,构成一个精密的体系,其中用朱笔标注着各种雕刻术语。
“王爷请看,这并非账本,这是王府的‘命理图’。”
她的指尖轻触那些线条,“‘功过格’非为赏罚,是为‘削除冗枝,令主干挺拔’;‘身股制’非为利诱,是为‘雕琢榫卯,使众木成林’。”
窗外风声渐紧,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萧云渡的目光落在图纸中央一个复杂的榫卯结构上,那里用细笔勾勒出田庄收入与库银支出的咬合关系。
“您看这里。”
沈青瓷的指尖轻点其中一环,“此处象征田庄收入与库银支出的咬合,若计算失之毫厘,便如榫头微瑕......”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己备好的榫卯小模型,轻轻一推,“......满盘皆崩。”
模型应声散架,木块哗啦啦落满案几。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王爷,妾身所做的,与您雕刻无异——我们都是在无序的混沌中,亲手订立新的规则。”
萧云渡忽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让沈青瓷的心悬了起来。
她看见他拿起案上那柄玄铁刻刀——刀柄镶嵌着七颗北斗星纹墨玉,是先帝赐予他及冠礼的赏赐,象征着他曾经战场上的“七星战神”威名。
“说得倒是别致。”
刀尖轻点书页,寒光在她眼前闪烁,“可规则需要力量来维护。”
沈青瓷从袖中取出五份文书,却并未立即展开。
她的目光扫过案上散落的雕刻工具,忽然有了主意。
“王爷,这五份文书,所求非权,而是‘五种刻刀’。”
她将第一份文书展开,推到他面前:“一曰‘黜陟之权’,是刮刀,铲除朽木。”
文书上详细列出了三十六名账房人员的考核标准,每条后面都标注着对应的雕刻术语。
接着是第二份:“二曰‘支出之权’,是平刀,铲平坎坷。”
这份文书规定了月度五千两以下支出的决策流程,将复杂的财务审批比喻为木料的平整工序。
第三份文书随之展开:“三曰‘经营之权’,是圆刀,雕琢气象。”
这一页详细阐述了王府名下七十二间铺面的经营调整方案,每个方案都配了相应的雕刻图示。
“西曰‘审计之稽’,是斜刀,勾勒细节。”
第西份文书建立了全新的审计制度,将稽查流程比作雕刻中的精细修整。
最后一份文书被缓缓推出:“五曰‘先斩之权’,是玉婉刀,于方寸间定生死。”
这一页墨迹尤新,显然是不久前才写就。
她抬起头,首视着他:“请王爷,赐我刻刀。”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
远处隐约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更衬得室内寂静得可怕。
萧云渡的目光在五份文书间流转。
忽然,他拿起第一份文书,指尖轻触上面标注的“刮刀”二字:“解释。”
沈青瓷心领神会:“刮刀之功,在于去除朽坏。
账房张管事,三年来利用采买之便,虚报价格,中饱私囊。
证据在此,”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当以刮刀除之。”
萧云渡不置可否,指尖移向第二份文书的“平刀”:“此刀何用?”
“平刀之要,在于铲平凹凸。”
沈青瓷答道,“王府每月各项支出杂乱无章,有的铺面月支千两尚嫌不足,有的百两却绰绰有余。
当以平刀重整规矩,建立统一标准。”
他的手指继续移动,点在第三份的“圆刀”上。
“圆刀之妙,在于雕琢气象。”
她的声音渐渐坚定,“王府产业虽多,却各自为政。
当以圆刀重塑格局,让各产业如榫卯相扣,形成合力。”
指尖掠过第西份的“斜刀”。
“斜刀之精,在于勾勒细节。”
她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审计之责,在于发现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虫蛀蚁噬。
一纹一路,皆不能放过。”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按在第五份文书的“玉婉刀”三字上。
“玉婉刀之威,”沈青瓷的声音陡然转冷,“在于一击必杀。
对那些证据确凿却仗势欺人者,当以此刀斩之,以儆效尤。”
萧云渡忽然拿起那柄玄铁刻刀,在指尖转了一圈。
烛光在刀身上流动,映出他深邃的眉眼。
“你要的不仅是刻刀,”他的声音低沉,“你要的是整个王府的雕琢之权。”
“妾身要的,是帮王爷将这个腐朽的王府,重新雕琢成它本该有的模样。”
又是一阵沉默。
萧云渡拿起那块沉香木,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理。
这个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权衡——每当他难以决断时,总会无意识摩挲手中的雕刻。
烛火突然爆开一朵巨大的灯花,映得他眉眼明明灭灭。
在这一明一暗间,他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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