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再次尖锐地响起，还是那个号码。
陆云刚接起来，那头就传来那个清脆却此刻显得咄咄逼人的声音：“喂！
我的外卖呢？
你怎么还没给我送过来啊？！”
积压的火气“噌”地一下顶到了陆云天灵盖，他彻底不耐烦了，对付这种胡搅蛮缠的，讲道理根本行不通。
“你的外卖？”
陆云嗤笑一声，语气又冲又硬，“叫你下来拿你不下来，保安又不让进，你叫我怎么送？
难道像鸟一样飞进去？
我有那本事我还送个屁的外卖！”
他顿了顿，故意用气死人的语调补充道：“反正啊，你那外卖，味道不错，让我给加餐了。
谢了啊！”
电话那头明显愣住了，随即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愤怒：“你！
你吃了？！
你知不知道我还没吃饭？
我等你等到现在，点个外卖你不仅不送，还给我吃了？！
你等着被投诉吧！
你完了！”
“爱咋咋地！
投诉去吧，老子还不伺候了！”
陆云吼了回去，同时不忘再捅一刀，“哦对了，下次要是再点——当然也不是点给我吃了——记得别放香菜，我不爱吃，也别搞太辣，对胃不好。”
听筒里清晰地传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但陆云己经懒得再听，“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不到五分钟。
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着“王站长”三个字。
陆云心头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刚接起，一阵劈头盖脸的怒骂就透过听筒炸开，声音大得他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了些。
“陆云！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太阳晒糊了？！
敢吃顾客的外卖？！
你他妈知不知道人家投诉到平台总部了！
差评！
投诉！
还要报警告你侵占财物！
平台罚款五千！
五千！
你他妈自己掏！
公司一毛钱不会给你垫！
你让我这站点这个月的评分全完了！
奖金全泡汤了！
全站的人都得跟着你倒霉！
你他妈……”站长姓王，平时就看不起陆云这些年纪大、没背景的老油条，此刻骂得更是毫不留情，什么难听拣什么说，句句往心窝子上戳。
听着听着，陆云那点因为冲动而后悔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了，烧成了滔天的怒火。
快西十岁的人了，无牵无挂，谁还没点脾气？
他对着话筒首接吼了回去，打断了站长的谩骂：“姓王的！
你他妈骂够了没有？！
信不信老子晚上干你！”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是更加气急败坏的咆哮：“干我？
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想干就早点给老子滚蛋！
袋鼠不缺你一个人！”
“不干就不干！
谁他妈怕谁啊？！”
陆云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姓王的，你最好别让老子碰到！
碰到一次老子揍你一次！”
“呵！
我还怕你不成？”
站长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恶毒的诅咒，“你放心，不止袋鼠，你在这行算是臭名远扬了！
我马上就跟其他公司打招呼，我看整个芙蓉城，哪家外卖平台还敢要你！
你他妈就等着流落街头当流浪汉吧！”
他顿了顿，极尽侮辱地补充道：“哦，对了，瞧我这记性，你他妈本来就跟个流浪汉差不多！”
“我操你……”陆云气得浑身发抖，话没骂完，猛地掐断了电话，狠狠地把手机砸在车座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站长恶毒的话语和顾客尖刻的声音。
夏日的热风裹挟着尘土吹过，带来一阵空虚的凉意。
外卖吃起来是挺爽的，那股憋屈好像也随着那顿昂贵的饭菜暂时咽了下去。
但现在，工作没了。
他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街道，看着那些同样为生活奔波的同行，一时间有些茫然。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喃喃自语，发动了电动车，汇入车流，却不知道该驶向哪个方向。
骂完了站长，怼过了“小仙女”，那股子豁出去的快意像一口烈酒，烧得陆云浑身滚烫，驱散了片刻的憋闷。
风灌进他敞开的衣领，电动车在霓虹初上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滑行，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终于咬破了囚笼的兽，虽然笼外也可能是悬崖。
但快意褪去后，现实冰冷的触角便悄悄缠了上来。
那个王秃子恶毒的诅咒或许不全是虚张声势。
在这个行当里，站长之间互通消息是常有事。
他陆云今天敢吃顾客外卖还敢顶撞站长，这事传出去，哪家平台还敢轻易收他？
快西十岁的人了，除了送外卖和一身用不完也快没人要的力气，他还能做什么？
芙蓉城以服务业、娱乐业和旅游业为支柱。
餐厅服务员？
他这年纪和脾气，站一天都嫌累，何况看人脸色。
工厂？
想起岭南流水线上惨白的灯光和机械的动作，他下意识地摇头。
这里的工厂工资不过三西千，还不够他之前跑得勤时一个月的一半。
让他再回去打螺丝？
不可能，绝对不去！
那怎么办呢？
思绪像一团乱麻，越扯越紧。
他烦躁地甩甩头，把电动车拐进了一条通往老城区的小路。
“操，先不管了！
走一步看一步！”
他低声吼了一句，像是要说服自己。
夜深了，他晃到了芙蓉城西边一处偏僻的夜摊集市。
这里远离市中心的光线，是晚归的出租车司机、下班的建筑工人和无所事事的闲人们聚集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油烟、酒精和一种粗糙的生机。
他在一个支着红色雨棚的摊位前停下，找了个角落的小马扎坐下。
“老板，来一箱啤酒，两碟花生。”
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灌下，带走了一些暑气，也麻痹了翻腾的思绪。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这种酒精麻醉的感觉，好像……好像就是从父母走了之后吧。
没人关心他累不累，苦不苦，只有这晕乎乎的感觉，能暂时填满心里的那个窟窿。
今天，刚好又丢了工作。
就这样，一个人，一箱酒，两碟几乎没动过的花生米。
他沉默地喝着，一杯接一杯，与周围的划拳喧闹格格不入。
夜摊的老板，一个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男人，几次想过来劝两句，张了张嘴，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浑身散发的“别惹我”的气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由着他自顾自地灌着闷酒。
快到十二点，夜市渐渐冷清下来。
陆云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结账，手里还拎着半瓶没喝完的啤酒。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晚风一吹，酒劲混杂着白天的屈辱、愤怒和迷茫，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他一边走，一边含糊地嘟囔着，回味着今天的一切。
“都是那个女的害的……妈的……凭什么……凭什么她们扭扭身子，动动嘴皮子，就什么都有……老子累死累活……啥也没有……还被人瞧不起……”他恨恨地骂着，骂这个看脸看钱的社会，骂男女不平等，骂贫富差距，骂所有让他活得如此艰难的一切。
路人看到他这副醉醺醺、骂骂咧咧的样子，纷纷皱着眉头避开，没人敢上前搭话。
从夜摊到他住的破旧小区，要经过一段光线昏暗、车辆不多的道路。
酒精让他的脑子一片混沌，脚步虚浮，走起路来歪歪扭扭。
就在他晃悠着穿过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时，远处，一道刺眼的车灯骤然亮起，伴随着引擎低沉而急促的轰鸣声，一辆颜色在昏暗光线下难以分辨的轿车，似乎来不及避让这个突然出现在路中的醉汉——“砰！”
一声沉闷而剧烈的撞击声，划破了午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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