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霆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依旧平静。
他甚至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评估着什么。
“碍眼。”
秦燃的声音带着一丝发泄后的沙哑,不知是在说那三个闹事者,还是在说这世间所有不合他“破灭”美学的事物。
苏玄霆的视线掠过地上呻吟的几人,最后落回秦燃身上,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了然。
他没有对这场暴力发表任何评论,只是重新拉开门,夜风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下次,”他背对着秦燃,声音轻飘飘地传来,“记得用拖把。”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秦燃盯着重新关上的门,半晌,才低低地“嘁”了一声。
他走回吧台,拿起另一只完好的杯子,重新倒满威士忌,对着空无一人的酒吧,仰头饮尽。
那眼神,比杯中的冰块还要寒冷。
“烬”酒吧的插曲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苏玄霆回到自己的心理咨询所,这里依旧是一片纯白、浅灰与巨大落地窗构成的静谧空间,理性而安宁。
他刚换上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针织衫,门铃被轻柔地按响。
来访者是一位名叫林晚的年轻女性。
她走进来的姿态,带着被风雨摧折后的脆弱,脸色苍白,眼睑红肿,尽管努力维持着体面,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游移不定的眼神,都昭示着她正站在情绪崩溃的边缘。
“苏医生……”她坐下,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苏玄霆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而自然,形成了一个开放而安全的距离。
他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同情,那会成为一种压力;也没有丝毫的冷漠,那会是一种拒绝。
他的眼神平静,带着全然的专注,如同平静的湖面,足以映照出对方所有的情绪。
“这里很安全,林小姐。”
他的声音温和,具有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你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专业视野里,他快速地进行着评估:认知扭曲(过度概括“我是个失败者”)、情绪反应(中度抑郁、焦虑)、行为退缩(社交回避、工作停滞)。
典型的由重大情感创伤引发的适应性障碍。
林晚开始了她的倾诉,声音断断续续,内容是一个关于背叛、付出与信仰崩塌的故事。
苏玄霆安静地倾听,不打断,只在关键节点用简短的提问或重述进行引导,让她感觉真正被听到和理解了。
“……他说过我是他的一切,可为什么……”她的泪水决堤,痛苦的呜咽在安静的咨询室里回荡,“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没用的垃圾……活着……太累了……”听到“垃圾”这个尖锐的自我否定,苏玄霆的眼神几不可察地专注了一分。
这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他没有立刻安慰,而是等待她这一阵情绪的风暴稍稍平息。
“林小姐,”他的声音平稳,如同在探讨一个客观的学术问题,“你刚刚用了一个非常沉重的词——‘垃圾’。
我能邀请你,我们一起仔细看看这个词吗?”
林晚抬起泪眼,有些茫然。
“在你此刻的感受里,‘垃圾’具体代表着什么?
我们可以试着把它拆解一下。”
他引导着。
“就是……没用的,被丢弃的……没有人会再要的……东西。”
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所以,垃圾的核心属性,是失去价值和被抛弃,对吗?”
苏玄霆复述道,语气里不带任何评判。
林晚点了点头。
“那么,我想请你做一个也许有点困难的思考。”
苏玄霆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一个人的价值,究竟是由什么来定义的?
是由某一个人(哪怕是你曾深爱的人)的‘选择’或‘抛弃’来最终盖章认定的吗?”
林晚愣住了,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封闭己久的思维牢笼。
“我……”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肯定,却又感到某种不对劲。
“我们换一个角度看,”苏玄霆没有给她压力,而是提供了另一个视角,“假设,你精心制作了一件手工艺品,倾注了心血,它很美。”
“有一个人,他不懂欣赏,甚至粗暴地把它摔碎了。”
“那么,是这件工艺品本身失去了美和价值,还是那个人的行为反映了他自己的认知局限,并粗暴地剥夺了它本可以存在于其他懂得欣赏的人眼中的机会?”
这个比喻让林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泪水依旧在流,但眼神里多了些思考的神色。
“你的痛苦、你的悲伤,都是真实且值得被尊重的。
它们证明你曾真诚地投入过。”
苏玄霆继续说道,声音沉稳如山泉,“但痛苦本身,并不能推导出‘我是无价值的’这个结论。
这中间,存在着一个我们称之为认知扭曲的跳跃。”
“他的背叛,是他的行为,反映了他的人格与选择;而你的价值,是你本身固有的属性,如同钻石的硬度,不会因为有人不认识它,它就变得脆弱。”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慢慢沉淀。
“也许,我们当前的任务,不是去追问他为什么不要我,而是慢慢学习,如何将定义自我价值的权力,从他手中,重新拿回到你自己手里。”
“苏医生,谢谢您。”
咨询结束,她站起身,虽然眼眶依旧红肿,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清明的疲惫,“我感觉……好像能喘口气了。”
“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苏玄霆将她送到门口,语气温和却保持着专业的边界,“记住我们今天谈到的,关于价值的界定。
下次见。”
门轻轻关上。
咨询室内恢复了绝对的寂静。
苏玄霆脸上的专业性的温和如同潮水般褪去,恢复到一种彻底的、自然的平静。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
刚才那一小时,他完全凭借专业的心理学知识和技术进行干预,卓有成效。
他精准地识别、共情(技术层面的)、引导、挑战了她的错误认知。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位女士痛哭流涕,诉说着被世界抛弃的痛苦时,他内心深处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他没有觉得悲伤,也没有感到愤怒,他只是在帮助对方执行一套最优的“修复程序”。
他能理解所有情感的逻辑构成,却很难再“感受”它们。
他拯救他人于情感的烈焰,凭借的是精湛的专业技能,以及……自身早己化为一片冰冷余烬的真相。
窗玻璃上,映出他优雅、专业,却如同精密仪器般空洞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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