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风,裹挟着冰碴,像砂纸般一遍遍刮过陈旧的窗棂。
木框上暗绿的油漆早己斑驳龟裂,露出灰败的木纹。
湿气与岁月让窗框变形,裂开不规则的缝隙。
寒风从这些“伤口”中钻入,发出尖锐又嘶哑的呜咽,如同垂死者不甘的喘息,将刺骨的寒意灌满空旷的屋子。
窗台内侧积着厚厚的灰绒。
几缕冷风搅动着尘埃,在惨白天光下如无声的暴风雪。
那份薄薄的离婚判决书,静静躺在灰絮之上,白纸黑字,冰冷刺目。
它像一片被遗忘的枯叶,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垮了林薇用五年青春构建、又在脆响中倒塌的“家”的幻影。
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尘埃味、劣质油漆的刺鼻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刺入骨髓的孤寂,从西壁渗出,弥漫开来,仿佛要将一切活物冻僵。
林薇环顾这间承载了她少女时代的旧屋,眼神空洞如枯井。
位于老城区边缘的父母旧居,此刻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墙角渗水留下的地图状霉斑;陌生的是眼前的狼藉。
墙角堆着几个半开的纸箱,像沉默的坟茔,草草埋葬着她五年的婚姻和竭力维持的“体面”。
箱口支棱着衣角或书籍的棱角,如同不甘的墓碑,诉说着仓促与潦草。
父母几年前搬走,林薇搬回不过三天。
客厅空旷如废弃舞台,只有蒙着灰布的旧沙发,布下弹簧的轮廓像一张疲惫的脸。
沙发旁是垫着旧杂志、摇摇欲坠的破茶几。
卧室里,光秃的床板铺着薄褥,一个拉链未全拉好的简易布衣柜歪立墙边。
冰冷的墙壁在惨白天光下,巨大、苍白,像个冰冷的牢笼。
厨房一片狼藉,锅碗散落,冰冷的灶台模糊映出林薇同样冰冷的面容:浓重的乌青眼圈,干裂的嘴唇,栗色卷发如枯草般挽着。
这一切,控诉着生活的崩塌。
前夫周正,通信行业的技术骨干,分割财产时精准得如同处理一段需要优化的Bug。
整个过程冰冷如程序执行:Excel清单详细列出家具折旧(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账户余额(标注日期来源),甚至拿出三家机构的房产评估报告取中间值。
没有犹豫,没有多余的话,眼神平静无波。
最后,他递给她一个半旧的品牌纸箱,声音平板:“你落下的旧东西。”
林薇麻木接过,箱子很轻,她看都没看就塞进搬家货车角落。
那时她只有一个念头:逃离那冰冷、公式化的空间,逃离周正那种将情感量化为数据的、令人窒息的理性平静。
那平静,比指责更让她感到彻底的失败和虚无。
此刻,搬家的喧嚣沉寂,朋友离去。
最初的混乱麻木退去,露出狰狞的礁石。
这间空旷、冰冷、弥漫着陌生又熟悉气味的旧屋,如同巨大的真空容器,将她彻底笼罩。
面对满目疮痍的现实,一种溺水般的疲惫和茫然从脚底升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寂静压迫着耳膜,心跳声在空荡中被无限放大,更显出死寂。
她需要做点什么,任何事都好,用具体行动填满这令人恐惧的空虚,证明自己还活着。
她走到墙角,目光落在一个写着潦草“杂物”二字的纸箱上。
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灰尘和油漆味的空气,她弯下腰,费力地掀开了箱盖。
一股混合着樟脑丸、旧纸张和灰尘的“过去”气味扑面而来。
最上面是几件叠得棱角分明(周正的习惯)的过季羊绒毛衣,散发着浓烈的樟脑味。
毛衣下压着一个硬壳相册,磨砂封面印着依偎的剪影,烫金的“永恒”二字在昏暗中闪烁,此刻无比刺眼。
相册边缘泛黄卷曲。
她迟疑片刻,指尖冰凉,拿起这沉甸甸的过往。
翻开封面,第一页就是结婚照:她穿着繁复洁白的婚纱,笑容温婉贴近周正;周正穿着笔挺西装,嘴角是标准弧度,但镜片后的眼睛却平静如深潭,找不到一丝新郎官应有的炽热。
当初只觉是稳重可靠,如今看来,那深处早埋下疏离的种子,“永恒”不过是镜花水月。
一阵窒息般的闷痛袭来,她粗暴厌恶地翻过这页。
后面多是风景照:冻僵的雪山合影、灿烂笑容的她与低头看沙的周正、隔着半人距离的异国街景……同框极少,透着客气。
她猛地合上相册,像丢开烙铁,掌心灼痛,用力将它塞回箱底,用毛衣盖住。
胸腔翻涌的恶心感未平,她强迫自己继续翻找。
箱子底层是零碎物件:一个掉了漆、只能发出喑哑杂音的芭蕾舞者音乐盒;几本纸张泛黄、封面过时的旧杂志;一个褪色丝绒香囊,里面干枯发黑的玫瑰花瓣一捏即碎——某年情人节周正公式化的礼物;一个印着“世界最佳员工”字样的幼稚马克杯,杯壁残留咖啡渍……这些冰冷的碎片拼凑不出温暖,只徒增荒凉与无力。
她机械拨弄,心沉入冰窖。
首到指尖触到箱底,一个深蓝色、边缘磨损泛白的硬壳旧笔记本露了出来——高中时代最朴素廉价的那种。
她蹙眉,完全不记得保留过高中笔记本。
一股莫名的、带着恍惚好奇的牵引力,让她伸手拿起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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