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火车站的售票大厅和候车室是一座庞大的建筑物,它是用一些大石块建造起来的,看上去显得高大而坚硬,神秘而庄重。
济南火车站明显地带有欧洲建筑风格,常令初来乍到的人误以为这是一座教堂,同时把出出进进的旅客看成是前来做礼拜的人。
火车站前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上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跑来跑去的人力车——三轮。
卖吃食的小贩提着篮子穿行在人群中高声叫卖,挑担子的伙计一路小跑喊着行人为他让路。
穷人家的孩子一天到晚在这里打发他们无聊的时光。
广场上有一排石栏杆,石栏杆上栓着几条铁索链,链子上系着一只只铁茶缸。
来往的行人渴了可以用茶缸从大铁桶里舀白开水喝,那些在这里玩耍的孩子跑渴了也会到这里来找水喝。
大铁桶里的水由车站里提供,到时候有专人送来,轻易不会有空着的时候。
车站周围的孩子们把这里看成是他们的乐园,他们在这里玩累了就倚着栏杆观看往来不断的行人,让时间不知不觉的飞快过去.出了广场向东不远就到了天桥,过了天桥就到了铁路以北的官扎营。
官扎营是一条大街,大街两旁有不少做买卖的。
这里的买卖都是一些小本生意,不会有像城里的瑞蚨那样的大铺子,但看上去也是很热闹的。
张家的豆汁房在这里就算得上是比较有名的一家大买卖了。
“济南是个混穷的地方。”
豆汁房里的老掌柜的平时总爱说这句话。
老掌柜的十几年前两手空空来到济南,他先卖杂货,后卖煎饼馃子,最后开起了豆汁房,才算混出了点名堂来。
每天早晨,老掌柜的看着那回回儿一家抱着那床破烂棉被走进当铺,看他们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有了一点钱,再看他们拿着那点钱到杂货铺里买一簸箕虾米皮,端到街上来簸一簸然后到棚户区里去高声叫卖“发卖虾米皮”。
每当这时,老掌柜的就不由得感叹这济南可真是一个混穷的好地方:回回儿一家仅凭这点小买卖就能养活一家老小六七口人。
老掌柜的每当感叹完,还会不由自主地环顾一下自己的豆汁房,心里多少会生出一些成就感和满足感。
这是一九西零年春天的济南。
豆汁房的一天是从深夜开始的。
在过去的多少年里,老掌柜的总是每天半夜起床,带领伙计们在作坊里推磨、揉包、烧火。
如今,老掌柜的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己经不能再亲自干活了,可是他仍然每天半夜醒来。
他起床后看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老伴和睡在老伴怀里的小肉肉,替他们娘儿俩掖好被子,然后悄悄下了炕,走出屋子,带上房门,向前院里走去。
路过女儿鹤龄的房门时,老掌柜的见那房门紧闭,屋里一片漆黑,知道鹤龄还在睡梦之中,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便怀着非常愉快的心情向前院的作坊走去。
豆汁房的作坊里,灯火通明、热气腾腾。
胡涂正带着那帮们伙计烧火的烧火、拐磨的拐磨、揉包的揉包,干得正起劲呢。
胡涂西十来岁,是老掌柜的从惠民老家带来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在这豆汁房里一干就是十几年。
老掌柜的老了以后,便把作坊里的事全交给了胡涂,自己时常过来做些检查、指导性的工作。
老掌柜的在作坊门前停下了脚步,从乱哄哄的声音里仔细分辨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老掌柜的隔着门向里面厉声叫道:“胡涂!”
声音里带着些不满的情绪。
胡涂正蹲在大锅台上揉着包,乳白色的浓汁从包里源源不断的被挤压出来,落进大锅里哗哗作响。
胡涂听到老掌柜的在叫自己,心里有些慌乱,赶紧答应道:“哎!”
不等老掌柜的进来,胡涂早己丢下了手中的包,迎到了门口,嬉笑着说:“叔,您老这么早就起来了?”
老掌柜的却并不理会他,只用下巴指一指那架在热锅上的包,问:“这是怎么回事?”
胡涂便装起了糊涂,问:“叔,什么怎么回事?”
老掌柜的表情更加严肃,大声说:“这包你清过水了?
到底是怎么清的?!”
胡涂自知理亏,便低头认错红着脸说:“叔,你是怎么知道这包我还没来得及清好的?”
老掌柜的装出生气的样子说:“我连看都不用看,只一听,就知道这包你没用水给它清干净了。”
烧火的小伙计感到惊奇,忙问:“怎么还能听出来呀?”
老掌柜的就解释给众人听:“怎么听不出来?
清了水的包揉起来,你听那声音它干脆;没清好的包揉起来,你再听那声音就别扭了。
为什么?
那布眼都给糊死了,豆汁挤不出来呀。
用这样的包挤豆汁挤着费劲不说,还挤不干净。”
小伙计听了这话叹服道:“真长见识呀。”
老掌柜的十分得意,趁机对众人说:“老少爷们们,我这个买卖靠的是你们。
你们跟着我干活也是为了养家糊口,靠什么?
靠的就是这个豆汁房。”
老掌柜的了了数语,就把这鱼和水的关系交待得明明白白,令众伙计听了心服口服。
领头干活的胡涂红着脸说:“叔,这下我算是领教了。”
老掌柜的说:“别说我还常来看看,就是不过来看,到时候只问问你们用了多少豆子,出了多少豆腐,也能知道你们这活到底干得怎么样了。”
说话间胡涂己经换了一个清过好几遍水的包接着又揉了起来,他同时对老掌柜的说:“叔,您老只管回屋里去歇着吧。
往后,我哪怕是少揉了一把也瞒不过您老了。”
说完,他笑了,伙计们听了也都哈哈大笑起来,老掌柜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掌柜的心里很能明白,胡涂这家伙不仅不糊涂,反而很精明,这样的人更要时常敲打着点儿才行。
回到后院里,老掌柜的发现女儿鹤龄的屋子里己经亮起了灯。
他走近了,看见鹤龄的门口有刚泼出来的洗脸水,一股洋胰子的味道正从地上飘散起来。
老掌柜的知道鹤龄己经起了床,便向她屋子走去。
十六岁的鹤龄今天要到城里去串门,要去她的李干爸爸家找她的两个干姐妹玩,所以她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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