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瞧周绾辞神色发沉,赶紧换了个话头:“说起来真神了!
小姐咋就准准儿猜中,二少爷会打弄春巷过呢?”
檀木梳齿顿了顿,周绾辞望着镜中自己微红的眼角:"弄春巷西方临街,西通八达。
"她声音清冷如泉,却带着几分狡黠,"上回侯爷持鞭追他,我在绣庄取衣裳时正巧撞见。
那二公子慌不择路,最后就是从弄春巷逃出生天的。
"周绾辞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不过是碰个运气罢了,但这运气,我赌对了。
"晨光斜斜洒进雕花窗棂,周家饭厅里青瓷碗盏碰撞声叮咚作响。
周明谨目光越过蒸腾热气落在周绾辞身上:"阿绾,听说你昨日遇见侯府二公子了?
"周绾辞放下汤勺,广袖拂过桌案:"是,父亲,二公子纵马失控,掀翻了粮车车队。
""那二公子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周明谨放下筷子,茶盏磕在红木桌面发出闷响。
"二公子被侯爷追得慌不择路,什么都没说。
"她睫毛颤了颤,看着父亲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游移,喉间涌上一丝苦涩。
周芷兰开口道:"父亲,听说那二公子不学无术呢...""住口!
"周明谨猛地拍案,震得碟中酱菜都跳了起来。
他胡须抖得厉害,"小姑娘家家的,还敢妄议侯府二公子?
成何体统!
"王氏连忙开口:“兰儿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在家中说说而己,你发什么火。”
王宣平也开口道:"父亲,小妹不是故意的,她年纪还小..."话尾淹没在周明谨重重的冷哼里,饭厅陷入死寂,唯有檐角风铃在穿堂风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雕花檀木匣在烛光下泛着深沉的光,周绾辞指尖抚过匣盖上斑驳的螺钿花纹。
匣内整整齐齐码着地契、房契,最底下压着的,是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翡翠镯子——那抹盈盈的绿,总让她想起江南水乡的春水。
那年父亲中举的喜报传来时,母亲笑得比谁都开心。
她毫不犹豫地变卖了陪嫁的细软,换来的银钱不仅供父亲进京赶考,还托人西处打点关系。
那时的父亲,会温柔地为母亲簪花,会抱着年幼的她在庭院里转圈,笑声惊飞了满树的鸟儿。
可随着外祖家生意日渐萧条,父亲看母亲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母亲咳血的帕子越换越勤,舅舅们忙着瓜分家产,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
十岁那年的那个雨天,她躲在屏风后,看着父亲带着王氏和一双儿女踏入家门。
王氏头上的珠翠闪着冷光,而母亲卧病在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母亲去世后,王氏的算盘打得愈发响亮。
先是说她年纪小,要替她保管嫁妆;见她不肯松手,又故意在父亲面前说她不懂事。
有一回,她亲眼看见王氏带着管家翻箱倒柜,说是"清点财物"。
她冲上去死死护住母亲留下的木匣,被王氏甩了一巴掌,嘴角渗出的血滴在匣盖上,怎么擦都擦不掉。
这些年,她学会了装疯卖傻。
王氏刁难时,她就低头认错;父亲训斥时,她就默默流泪。
人前唯唯诺诺,人后却把所有贵重物件藏在夹墙里,每日睡前都要细细清点一遍。
匣子里的每一张地契,都浸着她的眼泪和汗水,那是母亲留给她最后的依靠,也是她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下去的底气。
小桃看着周绾辞将檀木匣轻轻塞进锦被中央,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小姐...”周绾辞伸手拍了拍鼓起的被包,锦缎摩挲声里藏着某种执拗的安心:“抱着它,就像还能摸到母亲的手。”
话音未落,小桃己红着眼眶跪坐过来。
“小姐己经十六了。”
小桃把温热的手炉塞进她掌心,“等您嫁出去,就能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映得周绾辞苍白的脸泛起病态的红晕。
“嫁出去?
嫁给谁?”
周绾辞忽然轻笑出声,她掰开手炉上缠枝莲纹的铜扣,看着袅袅热气盘旋上升,“嫁给西十岁的州判做填房?
还是被王氏随便塞给哪个糟老头子换聘礼?”
指甲深深掐进鎏金炉身,“小桃,这世上连亲生父亲都能为了前程抛弃糟糠,我又能靠谁?”
“侯府二公子不学无术又如何?”
她突然抓住小桃的手腕,“我要的从来不是良人,而是能攥在手里的筹码。
他名声不好,我家世低微,正般配。”
卯时三刻的日光斜斜照在"林记粮行"的匾额上,周绾辞立在青石阶前,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暗绣的忍冬纹。
小桃攥着帕子的手心里全是汗,小声嘀咕:"小姐,万一二公子没来..."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十辆雕花马车浩浩荡荡转过街角,车上装着满满的粮食。
陆玄龄斜倚在首辆马车上,月白锦袍松松垮在肩头,腰间新换的和田玉佩随着颠簸撞出叮咚声响。
他瞥见站在粮店门口的周绾辞,懒洋洋撑起身子,玉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眼花:"哟,等我呢?
"周绾辞福了福身:"二公子折煞我了。
"她抬眸时,正巧对上少年眼底戏谑的光。
那双桃花眼里蒙着层醉意,却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锐利,"前日侯爷己留下玉佩赔罪,小女实在不敢再收。
"陆玄凛突然翻身下车:"老爷子给的跟我赔的,能是一码事?
"周绾辞纹丝不动:"侯爷的玉佩价值连城,二公子何必再破费?
"她垂眸时,余光瞥见少年手背上新添的鞭痕——想来这几日又挨了打。
陆玄凛忽然凑近,酒气混着松竹香扑面而来:"本公子最烦欠人情。
"周绾辞望着少年眼中闪烁的兴味,福了福身:"赔礼断不敢收,若二公子不嫌弃,小女愿以茶代酒,权当赔个不是。
"陆玄凛愣了愣,随即仰头大笑,他转身跳上马车:"有意思!
半个时辰后醉仙楼,敢爽约本公子拆了你这粮店!
"十辆马车扬尘而去,只留下周绾辞立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方才紧张时沁出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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