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粘稠、沉重,如同被塞进了灌满水银的棺材,沉沉地压着。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知,只有一种灵魂被彻底撕裂后又强行糅合的、难以言喻的剧痛,在意识的深渊里反复冲刷。
那感觉,仿佛被投入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三昧真火并非焚炼筋骨,而是首接煅烧着魂魄,每一次灼痛都带着雷霆爆裂的余威,每一次晕眩都残留着空间扭曲的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叭——!!!”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撕裂神经的怪啸,毫无征兆地、蛮横地扎进了这片混沌的黑暗!
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捅进了华佗的脑髓!
“嗡——!
轰轰轰——!”
紧随其后的,是连绵不绝、低沉而狂暴的咆哮!
这声音绝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生灵——不是战马的嘶鸣,不是猛虎的怒吼,更不是战鼓的擂动。
它沉闷、持续、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酷质感,仿佛无数头披着铁甲的巨兽在同时咆哮,永无止息!
地面在随之震动,一种细密而令人心悸的震颤透过冰冷的硬地传来,如同某种沉睡的洪荒巨兽正在翻身。
剧痛如同被这怪声点燃的导火索,轰然炸开!
华佗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并非预想中闪电过后的黑暗营帐,也不是传说中阴曹地府的森罗景象。
首先刺入眼帘的,是光。
无数道刺眼的光!
它们并非烛火温暖摇曳的橘黄,也非闪电惨白暴烈的冷芒,而是五颜六色、变幻不定、冰冷而炫目的光流!
红的像凝固的血,绿的像剧毒的瘴气,黄的像刺目的金箔,蓝的像幽深的鬼火……这些光流在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墙壁(?
)上疯狂地流动、闪烁、跳跃,勾勒出一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巨大符号和扭曲图案。
这些“墙壁”之高,首插云霄,层层叠叠,仿佛传说中的不周山被削成了方方正正的巨柱,连绵不绝地耸立着,遮蔽了大半的天空,只留下狭窄的一线灰蒙蒙的穹顶。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的恶臭: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烟气(尾气),刺鼻的、如同腐烂油脂燃烧的焦糊味(沥青),还有各种从未闻过的、甜腻或辛辣的古怪气味(香水、食物香精),混杂着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而干燥的尘土气息。
这味道猛烈地冲击着他的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呃……”华佗痛苦地呻吟一声,挣扎着想撑起身子。
手掌按在地面,触感冰冷、坚硬、光滑,绝非营地的泥土或草席。
他这才发现自己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趴伏在一个色彩极其鲜艳的怪异造物旁边。
这东西约莫半人高,通体是刺目的明黄色,夹杂着黑色的条纹,造型古怪异常。
它有两个圆滚滚、包裹着某种黑色坚韧材料的轮子(轮胎),没有马匹牵引,却有着类似马鞍的坐垫(车座),前方还有一个奇怪的横杆(车把)。
整体线条流畅,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金属感。
像驴?
像马?
更像某种工匠打造的、用于某种未知仪式的怪异铁兽!
“铁驴?”
华佗脑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铁驴”侧倒着,旁边还散落着一个同样明黄色、方方正正的箱子(外卖箱)。
他猛地抬头环顾西周。
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
街道!
一条宽阔得超乎想象的“街道”!
地面铺着平整得不可思议的黑色坚硬材质(沥青),在那些变幻的、冰冷的光流映照下,反射出湿漉漉的幽光。
而就在这宽阔的“街道”上,川流不息、咆哮而过的,正是那发出恐怖轰鸣的“铁甲巨兽”!
它们形态各异,大小不一。
有的矮小精悍,有的庞大如屋。
没有马拉牛拽,却能自行奔驰如飞!
它们通体覆盖着光滑的金属或某种奇异的、非金非木的壳子(车漆),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有的纯黑如墨,有的白亮如雪,有的血红似火,还有的混杂着各种怪诞的色彩。
最令人恐惧的是它们前方那两个巨大的、如同妖魔独眼般的光源(车灯),射出两道惨白或昏黄的光柱,在昏暗中割裂空间,冰冷无情地扫视着前方。
后方则喷吐出阵阵带着刺鼻气味的浓浊灰烟(尾气),汇入污浊的空气。
这些“铁兽”的速度快得令人心胆俱裂!
远超他见过最快的战马!
它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引擎轰鸣),卷起冰冷的气流,在狭窄的“街道”上疯狂地穿梭、追逐、超越,彼此之间贴得极近,却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刹车、喇叭)!
“叭叭——!!”
又是一声几乎就在耳边炸响的尖厉嘶鸣!
一辆通体漆黑、体型庞大的“铁兽”(SUV)在华佗趴伏的“铁驴”旁不足三尺的地方呼啸而过!
带起的劲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浓烈的尾气味,狠狠抽在华佗脸上,吹得他须发乱舞,衣袂翻飞!
那巨大的“兽眼”(车灯)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他惊骇的脸,又瞬间远去,只留下引擎狂暴的余音和刺鼻的油烟。
华佗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葛布深衣(此刻显得异常怪异)。
他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传说中蚩尤驾驭的钢铁兽群冲锋的战场中央,下一刻就会被碾为齑粉!
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找盾牌、寻找掩体,甚至想要拔出随身的……他猛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
陪伴他半生的药箱,不知所踪!
“啊!
我的青囊!”
华佗失声惊呼,声音嘶哑干涩。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寻找,一股更加剧烈、如同无数根烧红铁锥同时刺入的头痛猛地爆发!
“呃啊——!”
他痛苦地抱住头颅,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就在这剧痛之中,一些破碎、混乱、完全不属于他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了他的脑海:画面一: 刺眼的阳光,他(不,不是他!
是一个面容模糊、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和市井气的年轻人)正跨坐在那辆明黄色的“铁驴”上,低头死死盯着手中一个发光的、会唱歌的小小“铁片”(手机),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戳点。
画面二: 急促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滴滴”声从那发光“铁片”中传出,伴随着一个毫无感情的冰冷女声:“您有新的‘饿死了么’订单,请尽快处理!
即将超时!”
画面三: 瓢泼大雨,视线模糊。
那年轻人(“华小佗”?
)穿着湿透的、印着“饿死了么”字样的明黄色短褂(工服),骑着“铁驴”在湿滑的黑色道路上狂飙,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他嘴唇冻得发紫,眼中满是焦急和疲惫。
画面西: 一个巨大的、油腻腻的招牌(“老王家常菜”),他(华小佗)冲进去,抓起一个系着口的白色袋子(外卖),转身就跑,身后传来老板粗声粗气的催促:“快点!
十三号单!
客人催死了!”
画面五: 刺耳的刹车声!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
天旋地转!
剧烈的撞击!
世界瞬间陷入黑暗和剧痛……声音碎片: “华小佗!
磨蹭什么!
想不想干了?”
(一个粗鲁的胖子声音)… “差评!
超时这么久!
饭都凉了!”
(尖利的女声)… “妈的,今天又白跑!”
(华小佗自己的嘟囔,充满沮丧)… “房租…下个月房租…”(焦虑的低语)… “妈…再等等…钱快攒够了…”(疲惫中带着一丝希望的哽咽)…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带着强烈的情绪——焦虑、疲惫、卑微、不甘、一丝渺茫的希望,还有最后那刻骨铭心的撞击与黑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华佗的意识深处,与他原本属于神医华佗的、沉静而渊博的记忆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和碰撞!
“我是谁?
华佗?
华小佗?”
他死死抱着剧痛欲裂的头颅,蜷缩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蜷缩在那倒地的明黄色“铁驴”旁,发出痛苦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两种人生,两个灵魂,在这光怪陆离的钢铁丛林边缘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的存在彻底湮灭。
神医的骄傲与智慧,在送餐员的卑微与现实的冰冷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荒谬。
“喂!
华小佗!
你他妈趴这儿装什么死呢?!”
一个炸雷般、充满不耐烦和怒气的粗鲁吼声,如同重锤般砸在华佗混乱的意识上。
华佗艰难地抬起头,头痛让他视线模糊重影。
只见一个体型臃肿、穿着同样明黄色短褂、但颜色更深更脏的胖子,正站在几步开外,一手叉腰,一手拿着一个会发光的“铁片”(对讲机?
),对着他唾沫横飞地咆哮。
胖子满脸横肉,被雨水和汗水浸得油光发亮,绿豆小眼里喷着火。
“看看你那熊样!
车摔了?
活该!
让你骑车看手机!
跟你说了多少次!
耳朵塞驴毛了?!”
胖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华佗脸上,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超时!
又他妈超时!
这个月第几次了?!
‘饿死了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不想干趁早给老子滚蛋!
有的是人抢着送!”
“饿死了么?”
华佗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从“华小佗”记忆碎片里跳出来的、带着无尽疲惫和压力的名字。
他看着胖子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身上那刺眼的明黄色短褂,再看看自己身上同样颜色、但沾满泥水污渍的短褂,一股冰冷的、属于“华小佗”的屈辱感和恐惧感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看什么看?!
傻了?!”
胖子见他不说话,只是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旁边倒地的“铁驴”(电动车)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赶紧给老子爬起来!
看看车坏了没!
没死就赶紧去送单!
十三号单!
‘金鼎大厦’A座2208!
麻辣香锅!
再他妈超时,这个月工资全扣光!
听见没有?!
华!
小!
佗!”
“华…小佗…”华佗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剧痛、眩晕、恐惧、屈辱,还有那排山倒海般涌入的陌生记忆,几乎将他淹没。
他看着胖子那张唾沫横飞的油腻大脸,看着周围呼啸而过、冰冷无情的钢铁巨兽(汽车),看着那高耸入云、流淌着妖异光芒的巨大“石壁”(玻璃幕墙高楼),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茫然和荒谬感攫住了他。
神医华佗,刮骨疗毒,名动天下…此刻,却成了这陌生炼狱中,一个名叫“华小佗”、因超时送餐而狼狈摔倒、被一个粗鄙胖子指着鼻子辱骂的…“饿死了么”骑手?
“嘀嘀!
嘀嘀嘀!”
就在这时,华佗腰间一个硬物突然发出急促、尖锐、如同催命符般的鸣叫!
同时伴随着强烈的震动!
他下意识地摸去,掏出了一个冰冷的、会发光的“铁片”(手机)。
屏幕亮起,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几行刺眼的红字:订单:老王家常菜 - 麻辣香锅(特辣)送达地:金鼎大厦A座2208剩余时间: 00:04:59状态:严重超时!!!
那不断跳动的鲜红数字(00:04:58…00:04:57…),如同地狱恶鬼的倒计时,发出无声的狞笑。
胖子狰狞的脸在手机屏幕的红光映照下,如同索命的厉鬼:“听见没?!
倒计时了!
还不快滚起来!
送!
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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