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 年 9 月，沈阳的秋阳透过教学楼的玻璃窗，在走廊地板上投下菱形光斑。
七岁的韩锦玉攥着新发的语文课本，跟着班主任往一年级教室走。
她蓝白相间的校服裤管短了半寸，露出细细的脚踝，在穿惯了棉裤的季节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清爽。
"锦玉，一会儿体育课去操场集合。
" 王老师轻拍她的肩膀，"听说你跑步挺快，要不要试试参加校运会？
"小姑娘抿着嘴摇头，刘海下的眼睛望向走廊尽头的黑板报。
那里贴着上周区里小学生乒乓球赛的照片，几个高年级学生正握着球拍摆姿势，白色小球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韩锦玉攥着课本躲到操场角落的槐树下。
她正翻开《小猫钓鱼》的插图，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 "啪啪" 的声响。
抬眼望去，三张绿色的乒乓球桌被围得水泄不通，五年级的男生们正围着球桌叫嚷，球拍击打乒乓球的脆响混着秋风，像撒了把玻璃珠在青石板上。
"让让！
让我看看！
" 她踮起脚尖，课本被风掀起几页，索性夹在臂弯里往前挤。
人墙间的缝隙里，乒乓球正像只白色的蜂鸟，在球桌两端来回疾飞。
执拍的男生弓着背，手腕翻转间球拍发出 "嗡" 的颤音，小球擦着球网边缘坠落，惹来一阵惊呼。
"好球！
" 韩锦玉脱口而出，脸颊因兴奋泛起红晕。
周围的人转头看她，她慌忙低头盯着自己的白球鞋，鞋尖沾着一点草屑 —— 那是刚才跑过草地时蹭上的。
"小丫头，你也懂球？
" 说话的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她正倚在球桌旁擦汗，球拍上的红色胶皮磨出了毛边。
不等韩锦玉回答，她忽然把球拍塞进小姑娘手里，"来，试试！
"球拍比课本重不了多少，胶皮上还带着体温。
韩锦玉愣愣地握住拍柄，看着女生把球抛起。
白球落下时，她本能地挥动球拍，只听 "啪" 的一声闷响，球斜斜地飞进了旁边的沙坑。
"哈哈！
歪得够远！
" 男生们哄笑起来。
韩锦玉的耳朵霎时红透，正要把球拍还回去，却见女生又捡起一个球："手腕要放松，像这样 ——" 她握住韩锦玉的手，带着她做了个挥拍的动作，"眼睛盯着球，别慌。
"第二次击球时，小球总算擦着球拍边缘弹了回去，在球桌上跳了两下，落在对方脚边。
女生鼓掌叫好："不错啊！
再来！
"这一回，韩锦玉胆子大了些。
她盯着女生手中上下颠动的球，忽然想起黑板报照片里那人的姿势，于是模仿着把球拍举到胸前。
球飞过来的瞬间，她手腕轻轻一抖，白球竟像被磁铁吸住般，稳稳地弹回了对面。
"哇！
一年级的能接住球！
" 围观的人发出惊叹。
韩锦玉的心跳得厉害，看着在空中划出弧线的小球，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 那是比考了满分更让她雀跃的感觉。
首到放学铃响起，她才发现校服后背早己被汗水浸透。
麻花辫女生把球拍塞给她："明天还来玩啊！
我叫陈小雨，五年级三班的。
" 韩锦玉攥着球拍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塞过去："给你，橘子味的。
"回家的路上，梧桐叶在脚边沙沙作响。
韩锦玉把球拍藏在课本里，贴着墙根走得很慢。
路过文具店时，她隔着玻璃橱窗看见里面摆着副红色的乒乓球拍，胶皮上的星星图案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她摸了摸裤兜里妈妈给的零花钱 —— 总共两角三分，还差很多。
当晚，韩锦玉在台灯下写作业时，总忍不住盯着窗外。
月光透过纱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她忽然觉得那光斑像极了乒乓球的影子。
握笔的手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首到妈妈敲了敲房门："锦玉，该睡了。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起白天击球时那种掌心发麻的触感，想起小球擦过球网时发出的轻响，忽然坐起身，在日记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我喜欢乒乓球。
" 铅笔尖划破了纸页，露出底下的算术题，但她没在意，只是把脸埋进枕头里，嘴角还带着笑。
接下来的日子里，韩锦玉成了乒乓球桌旁的常客。
每天清晨，她都会比上课时间早半小时到校，对着墙壁练习颠球。
墙砖上渐渐留下了细密的白色斑点，像撒了把碎米粒。
陈小雨教她握拍的姿势，教她如何用身体力量带动手臂，而她总是学得比别人快 —— 往往讲一遍，她就能做出有模有样的动作。
"这丫头手感真好。
" 某天课间，正在巡视操场的体育老师刘建国停下脚步，看着韩锦玉连续颠了三十几个球，不禁摸着下巴嘀咕。
他是校乒乓球队的教练，曾在省队待过两年，一眼就看出这小姑娘的与众不同：她击球时手腕的爆发力，判断球路时眼睛的灵动劲儿，都透着股难得的天赋。
十月末的一个午后，韩锦玉正在和陈小雨对打。
她侧身挥拍，球拍带起的风把额前的刘海吹得飘起，小球擦着球网顶端落向对方死角。
陈小雨扑救不及，跺脚笑道："你这球怎么回事？
跟长了眼睛似的！
""是步法对了。
" 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两人转头，看见刘建国正抱着胳膊站在树影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服，胸前别着枚校徽，"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韩锦玉，一年一班的。
" 她有些紧张地攥紧球拍，胶皮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刘建国点点头，从裤兜里摸出颗乒乓球抛给她："来，打几个正手攻球我看看。
"韩锦玉深吸一口气，把球抛起。
球拍击打球的瞬间，她想起陈小雨说过的话："别用胳膊死劲儿，要转腰。
" 于是跟着球的节奏转动身体，白球在球桌上跳起，划出一道稳定的斜线。
"不错，动作挺协调。
" 刘建国眼睛一亮，"愿意来校队试试吗？
"韩锦玉愣住了。
校队 —— 她见过那些穿着统一运动服的队员，他们总是在放学后留在操场加练，球拍撞击球桌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让她既羡慕又向往。
此刻，这个曾在她梦里出现过的邀请，竟真真切切地从教练口中说了出来。
"我...... 我能行吗？
" 她小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球拍边缘的星星图案。
"只要肯练，没有不行的。
" 刘建国弯腰捡起地上的球，在手里颠了颠，"明天下午放学后，来器材室找我。
" 说完，他冲她点点头，转身走了，运动鞋在跑道上留下淡淡的灰印。
那天晚上，韩锦玉坐在书桌前，对着台灯发呆。
课本上的字变得模糊不清，她的目光一次次飘向窗台上的球拍 —— 那是陈小雨送她的旧拍，虽然胶皮有些磨损，但在她心里比任何珍宝都珍贵。
妈妈端着牛奶走进来，看见她发愣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了？
是不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韩锦玉转头，眼睛亮晶晶的："妈，刘教练让我加入校队了！
""校队？
就是那些打乒乓球的孩子？
" 妈妈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啊，只要你喜欢，妈妈支持你。
不过可不能耽误学习哦。
""不会的！
" 韩锦玉连忙保证，"我会先写完作业再去训练的！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把牛奶放在桌上："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韩锦玉端起杯子，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妈，你说我以后能成为像照片里那样的运动员吗？
"妈妈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轻轻点头："只要你肯努力，一定能的。
"窗外，月光如水。
韩锦玉喝完牛奶，翻开日记本，在昨天写的 "我喜欢乒乓球" 下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今天，我离梦想更近了一步。
"夜风穿过纱窗，掀起日记本的纸页，沙沙作响。
七岁的小姑娘不知道，这看似偶然的相遇，正悄然为她推开一扇门，门后是一条铺满汗水与荣耀的路，通向一个关于乒乓球的璀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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