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我在班里是最受欺负的。
上自习课时,往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突然飞来几块粉笔或是几团纸团;上课回答问题,坐下的瞬间,班上的同学定会大笑,这时我的屁股上必定是黏答答的胶水。
班费买的足球,他们从不让我碰一下。
体育课上,我兴冲冲地跑到大操场,一个胖子却告知:“这样吧,如果有一个同学同意,我们就带着你一起玩,怎么样?”我望着他们,迎接的只是无数的污言秽语。
类似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在初中的这段时间里,我就像是待在地狱中一样。
现在回头想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自己本身当然也有许多做错的地方。
他们越是欺负我,我越想融入他们之中,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嘲弄、欺辱、白眼、排挤。
每个班上都有一个最受欺负的人,很不幸的,我就是这个。
而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因为我的同桌,一个胖子。
没错,就是在大操场上带头阻止我踢球的那个家伙。
他是我们班里有名的富二代,是我的同桌,同时也是欺负我最勤快的一个。
就因为那时,我是班里最穷的,天天只有一件衣服穿,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块用。
他的成绩并不好,但因为他家里是当官的,所以他在人际交往上很在行,经常带全班同学去吃饭,当然,他从来不带我,时不时还会冷嘲热讽几句:呸,一个臭虫,配吃饭吗!
在本该享受大好青春的时候,我受尽了世界冷暖,就连喜欢的女生,也只敢远远的看着。
因此,我只会学习、学习、学习,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
他们的嘲笑、侮辱、戏弄,我通通将其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我的成绩越来越好,中考的时候,我以509的好成绩考进了市重点学校——南城一中。
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掩盖不住的激动,冲进学校,很快到了教导处,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录取通知书被一个信封包着,拿到手,我几乎要激动落下泪来,就在这时,生活给我泼了一盆凉水。
才出校门,正准备回家报喜的时候,突然,手中的信封被人一抽,我连忙转头一看,正是志成。
志成拿着那封信封,周围有四五个人,都是平常在学校里欺负我的同学。
我冲过去大吼:"志成,把录取通知书还给我!
" 谁知,志成一闪,这畜生还挺灵活,将通知书的一大半伸入旁边的下水道,微笑着,转头对我说:"敢动一下,就把这个丢下水道里。
" 我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志成,求你了,求你了,不要丢下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 说着,还不争气的滴下几滴眼泪。
"跪下。
"志成突然说道。
"不要……"我眼泪流得更多了,泪水如决堤般流出,我那时以为,没了通知书就上不了高中了。
"跪下。
"志成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其他同学一脸嘲弄的样子看着我。
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不少人都朝这看来,以为只是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并没有理会。
有谁能知道我当时的绝望?可又没有办法,只能屈辱的跪了下来。
我从此发誓,以后定要堂堂正正的找他们报仇!"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笑着。
就在这时,志成将两根手指头一松,将通知书丢了下去,转头就走,边走边还说:"哥几个,一起去打个台球啊?
"我当时直接愣住,几乎疯狂的哭嚎着翻着下水道的石板,用最快的速度,翻开石板,拿出通知单。
这时隐隐还能听到,志成几人的谈话声:"你们快看,那个赵虎跟狗一样趴在地上呢!
哈哈哈哈哈哈......."我这时没有心思理会他们,我连忙打开信封,查看录取通知书。
还好有信封的包裹,录取通知书没有全湿。
我用衣服擦着,跪在地上,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我看着志成等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远离这里的一切!
一定…一定!
"我心里暗暗想着。
南城一中,我要来了!
通知书虽然湿了大半,字迹有些模糊晕染,但关键的学校名称“南城一中”和我的名字“赵虎”总算还能辨认清楚。
那一刻,巨大的屈辱感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侥幸和更深的恨意覆盖。
我死死攥着那团沾满污水和泪水的纸张,像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像攥着未来复仇的契约书。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膝盖粘着肮脏的碎石和泥土。
四周投来的目光各种各样——好奇的,漠然的,甚至有一丝同情的,很快也随着我起身而飘散。
我低着头,用胳膊胡乱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泪水、汗水还是下水道溅起的污水。
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立刻离开这里,去南城一中,那个可以给我重新开始机会的地方。
离开这些永远带着讥讽笑容的脸,离开这片让我连呼吸都感觉窒息的空气。
通知书是拿到了,可我那点可怜的报喜心思早已荡然无存。
回到那个位于城郊破败老屋的家,父母看到我失魂落魄、满身狼狈的样子,自然是吓了一跳。
我把通知书展开递过去时,父母脸上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绽开就被担忧取代。
母亲颤抖着抚摸着被水泡得发皱、边缘还有些污渍的通知书,嘴唇哆嗦着问:“虎子……这……这是咋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实情。
告诉他们又能怎么样?
去找志成理论?
他爸一个电话就能让我爸在厂里干不下去。
报警?
谁看见了?
谁在乎?
顶多是孩子间的“恶作剧”。
到头来,只会让父母跟着着急上火,甚至引来志成变本加厉的报复。
“没……没事,”我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高兴的……不小心摔……摔进水沟了。”
父亲深深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手掌拍了拍我瘦弱的肩膀,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和粗糙,让我差点又掉下泪来。
他没再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通知书放到家里唯一那件像样的家具——老樟木箱子的最底层。
母亲默默地给我烧了热水,拿来干净的衣服。
那个夏天,我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房间里,比初三冲刺时更疯狂地看书。
不是我有多么热爱学习,而是只有沉浸在书页和题海里,才能暂时忘却志成的笑脸、那几个跟班的嘲讽、跪在地上的冰冷触感,以及通知书被污水浸透的那一幕。
每一道难题的解出,都像是抽打在那些嘲笑者脸上无形的一鞭;每一页被翻过的书,都仿佛是我向着那个全新却仍未知的战场靠近一步。
暑假结束,南城一中报到的日子终于来了。
我拒绝了让父亲送我。
他需要去上班,家里的开销只靠他一人微薄的工资。
更重要的是,我想自己走进那扇门。
带着所有的耻辱、愤怒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像一个真正的战士去踏上属于自己的战场。
我带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李,里面是母亲熬夜缝好的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还有那个放录取通知书、依旧能闻到淡淡铁锈和泥土味道的信封。
怀揣着母亲东拼西凑来的学费,我独自踏上了开往市区的大巴车。
南城一中果然气派非凡。
崭新的教学楼高耸挺拔,宽阔的操场上绿草如茵,穿着崭新校服的新生们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家长们进进出出,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
阳光照在光洁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也照亮了这条通向崭新生活的、似乎无限美好的大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沉重和乡巴佬进城般的局促。
我挺直了脊梁,紧攥着装了学费的信封,走向人流涌动的教学楼入口。
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这里,就是我的新起点了!”
办理入学手续的队伍排得很长,办公室里挤满了学生和家长。
空气中混合着新书纸张的味道、人身上的汗味和一股兴奋的嘈杂声。
轮到我的时候,我把那份经历磨难的通知书和学费递了过去,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桌后那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老师动作麻利地接过,对照着名单,语气平淡但还算和气:“赵虎……嗯,是这里了……” 她快速地开了单据,然后抬头,目光习惯性地在周围扫视着,“好了,拿着这个去后面登记住宿,然后领书……”就在这时,一个粗犷又带着几分刻意拖沓的熟悉声音,如同冰锥,猛地刺破了我小心翼翼维系的平静!
“哟!
这不我们班的大才子赵虎嘛!”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我的背脊瞬间僵硬。
我甚至不用回头,光是那声音里惯有的嘲讽和那种高高在上的腔调,就足以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
我握着单据的手指关节骤然发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我僵硬地、几乎是慢动作地转过身。
人群在我身后分开一条缝隙。
那张肥硕、带着伪善笑容的脸庞赫然出现在眼前,依旧是那么刺眼。
穿着簇新名牌运动服的志成,双手插在兜里,歪着头,正用一种发现新奇猎物般的玩味眼神上下打量着我。
他身边,不出所料,跟着几个同样穿着打扮不俗、气质却如出一辙的小弟,那几道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讥笑,在我身上,以及我身上那套洗得发白、一看就廉价无比的旧衣服上肆无忌惮地扫描着。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之光,被这突如其来的、比任何刀锋都更冰冷的现实,狠狠碾碎了。
新生的光环、美好的憧憬,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志成的笑容愈发“灿烂”,仿佛欣赏够了我眼中难以掩饰的震惊、愤怒和那该死的、不受控制流露出的惊恐,他才慢悠悠地往前踱了一步,肩膀有意无意地重重撞在我的肩膀上。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传来,我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手中那张重要的住宿单据和新开好的单据,以及那个装着仅剩一点生活费的信封,瞬间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几道无助的弧线,哗啦啦飘散开来,落在脚下布满灰尘的地板上!
更糟糕的是,那个承载了我太多屈辱、最终被我艰难护住才得以入学的信封,也掉在了地上,上面那个被水泡后又干涸的、边缘破损的“录取通知书”几个字,此刻就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再次暴露在众人眼前。
“哎呀!
怎么这么不小心?”
志成的语调夸张地扬起,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恶意,“果然是乡下来的,连东西都拿不稳?
啧…录取通知书都弄成这副鬼样子了?”
他轻佻地用崭新的球鞋尖,拨了拨地上那个信封,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和幸灾乐祸。
他身后那几个跟班,也配合地发出一阵压低却刺耳的嗤笑声。
办公桌后的那位老师,抬起头皱着眉看了一眼这突兀的争执,但很快,当她的目光落在志成那一身显然价值不菲的行头上时,眉头细微地动了一下,最终没有开口制止,只是语气更平淡地催促了一句:“同学,快点捡起来,后面还有人等着登记宿舍呢。”
周围原本喧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离得近的几个新生和家长投来好奇又混杂着一丝鄙夷的目光。
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芒刺,密密麻麻扎在我身上,比初中时任何一次嘲笑都更让人窒息。
刚刚挺起的脊梁仿佛再次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弯,新学校那点看似光鲜的表皮,在这绝对熟悉的恶意面前,脆薄得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撕裂开来。
我站在一堆散落的单据和一个饱经沧桑的信封旁边,屈辱和冰冷的愤怒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锁死了我的心脏。
在南城一中的大门口,在那个阳光灿烂、充满希望的开学日,我那逃离地狱的幻梦,仅仅维持了不到半天,就在这双残忍的目光注视下,被轻而易举地踩碎了。
地狱,难道真的如影随形吗?
我攥紧了拳头,身体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抖,但这一次,内心深处一个更加森冷的声音第一次压倒了无边的恐惧:“来吧。”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