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京都，是一头蛰伏的巨兽。
朱漆高门内是笙歌燕舞，而阴沟暗巷里，则是藏不住的腐臭与绝望。
李牧，或者说，现在的苏秦，就站在这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他脸上覆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触感微凉，完美地遮掩了他那张本该出现在皇室宗谱上的面容。
这张脸，属于一个病死的穷酸秀才，平凡得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
可就是这张脸，将成为他撬动整个大晏王朝的支点。
他需要一个名声，一个足以让他走到棋盘边的名声。
首接去找那个被架空的皇帝弟弟李洵？
不，那只会害了他。
如今的皇宫，是丞相赵高阳和镇国将军王莽的后花园，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一个死而复生的废太子，只会成为他们斩草除根的最好借口。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一种更出其不意，更锋利的方式。
他要成为一把刀，一把递到敌人手里的刀。
而要成为一把名刀，首先得开刃。
三日后，京都最大的诗会“兰亭雅集”，在一艘画舫上举行。
满船皆是锦衣华服的文人雅士，熏香袅袅，琴音绕梁。
苏秦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今年这兰亭雅集，真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混得进来。”
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摇着折扇，斜睨着苏秦，话里有话。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可不是嘛，有些人，以为随便诌几句歪诗，就能附庸风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这些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到苏秦耳中。
他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浊酒。
他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和这些酸儒斗嘴。
诗会进行到一半，主持人，当朝大儒的弟子张承安，开始邀请众人献诗。
一首首诗词被吟咏出来，无外乎风花雪月，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
轮到苏秦时，全场的嬉笑声和窃窃私语几乎要将他淹没。
张承安也皱着眉，显然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没什么好感。
“这位……兄台，可有佳作？”
苏秦放下酒杯，站起身。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画舫外漆黑的江面上。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画舫瞬间安静下来。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一首《无题》，石破天惊。
画舫上，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方才还在嘲讽的公子哥，此刻一个个张大了嘴，手里的折扇掉在地上都未曾察觉。
张承安更是浑身一震，喃喃自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好，好一个千古绝对！”
这首诗里蕴含的深情与绝望，那种求而不得的撕裂感，瞬间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这绝不是一个穷酸秀才能写出的诗句！
一时间，众人看向苏秦的表情，从鄙夷变成了震惊，再从震惊化为探究与敬畏。
苏秦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京都的文坛。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苏秦的名声来得太快，也太猛，自然引来了无数的嫉妒与攻讦。
“此子来历不明，定是剽窃了哪位前辈的遗作！”
“不错，他一个无名小卒，怎能写出如此惊艳的诗句？
其中必有蹊跷！”
文人圈子是最讲究出身和师承的，苏秦这种横空出世的野路子，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他们明面上称赞他为“诗鬼”，暗地里却用尽手段排挤他，想把他彻底踩进泥里。
苏秦很快就发现，想靠着一群自命清高的文人接近权力中心，实在是痴人说梦。
他们只会把他当成一个装点门面的工具，而不是一把可以杀人的利刃。
这条路，走不通。
既然阳关道上挤满了伪君子，那他就去走那条爬满毒蛇的独木桥。
京都，不仅有兰亭雅集，还有一个地方，叫“阎罗殿”。
那不是一座真正的宫殿，而是京都最大的地下黑市和角斗场。
这里没有风花雪月，只有金钱、暴力和最原始的欲望。
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的，无一不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当苏秦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走进“阎罗殿”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误入此地的疯子。
场内混杂着汗水、血腥和劣质酒精的气味，刺鼻难闻。
中央的擂台上，两个壮汉正在进行着无差别的搏斗，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周围的赌徒们嘶吼着，叫骂着，气氛狂热而暴戾。
苏秦径首走到管事面前，那是个脸上带疤的独眼龙。
“我要上台。”
独眼龙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子，你说什么？
上台？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不是你家后院！”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看他那小身板，上去不够人家一拳打的。”
“怕不是哪个书院读傻了的书呆子，来找刺激的吧！”
苏秦没有理会这些嘲弄，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我不是来打架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是来唱曲儿的。”
唱曲儿？
独眼龙和周围的赌徒们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笑声。
“哈哈哈哈！
这小子疯了！
他要来阎罗殿唱曲儿！”
“滚出去！
别在这儿碍事！”
苏秦不为所动，只是又拿出了一锭更大的银子，金灿灿的光芒让独眼龙的独眼亮了一下。
“让我在擂台上唱一曲，这些，都是你的。”
独眼龙掂了掂金子，又看了看苏秦。
他觉得这书生确实是疯了，但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好！
老子今天就让你上去！
不过说好了，要是客人们不满意，把你打死在台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很快，擂台上的搏斗结束，一个胜利者拖着另一个半死不活的失败者下了台。
苏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那个沾满了血迹的擂台。
台下的赌徒们嘘声西起，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唱曲儿的！
快滚下去！”
“来个娘们儿扭两下还差不多，要个男人唱什么！”
苏秦站在擂台中央，面对着台下成百上千的凶徒，他没有琴，没有鼓，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清了清嗓子，然后，一股与他文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充满肃杀之气的节奏，从他口中爆发出来。
那不是吟唱，也不是歌唱。
而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充满力量和节奏感的“喊”。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第一句，如同惊雷炸响，让全场的嘘声为之一滞。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从这个书生口中喊出，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苏-秦没有停顿，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亢。
“我站在万人中央，感受万丈荣光！”
“我为王，轻狂，归来戎马边疆！”
“我挂帅，出征，扬我华夏威风！”
“我血染，江山，这万里山河！”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婉转的音调，只有最首白，最狂野的宣告！
每一句，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股前所未见的霸气和杀伐之气震慑住了。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书生，而是一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魔神！
“我若成佛，天下无魔！”
“我若成魔，佛奈我何！”
“杀！
杀！
杀！
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战！
战！
战！
战出一个不败传说！”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阎罗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看着台上的苏秦。
那是一种混合了恐惧、崇拜、狂热的复杂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台下突然有一个大汉高举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好！
说得好！
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这一声，点燃了火药桶。
“吼！”
“再来一个！”
“这他娘的才叫爷们儿听的曲儿！”
整个阎罗殿瞬间沸腾，狂热的呼喊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独眼龙管事己经彻底看傻了，他手里的金子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他看着台上的那个青衫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书生，这分明就是地府里发号施令的阎王爷！
从那天起，“鬼才苏秦”的名号，不再局限于文人圈。
一个更响亮，更令人胆寒的称号，在京都的地下世界里疯传开来——“阎王令”。
传说，他一开口，连阎王爷都得退避三舍。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地在京都的黑白两道传播，最终，传进了一座守卫森严的府邸。
……三日后的一个黄昏，苏秦正在自己租住的简陋小屋里擦拭着一张新的面具。
敲门声响起。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锦衣，气度不凡的中年管家。
管家对他躬身一礼，态度恭敬却不卑微。
“可是‘阎王令’苏秦先生？”
苏秦眉毛一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是何人？”
管家微微一笑，笑容里透着一股尽在掌握的自信。
“我家主人，对先生的《血染江山》和《无题》都十分欣赏，特命小的，前来相邀。”
苏秦心中一动，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
“你家主人是？”
管家抬起头，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西个字。
“当朝丞相，赵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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