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沟里的水，混着腐烂菜叶和不明污物的腥臊气，滴滴答答，从朽烂的木檐角落砸在青石板路上，溅开一小圈一小圈深色的渍。
虞青崖就靠在这片湿漉漉、黏糊糊的墙角阴影里，半阖着眼。
他这身原本或许还能看出点颜色的粗布袍子，如今彻底被尘泥、油渍和干涸的、看不出原貌的污迹糊得硬挺，紧巴巴地裹在身上，散发出一种连最邋遢的乞丐路过都要掩鼻加快两步的复杂气味。
脸上更是纵横交错，泥垢几乎成了第二层皮肤，只有偶尔眼皮抬起时，那双过于沉静、甚至带着点死寂的眸子，才透出点活气。
警报！
任务“血洗榆钱巷”剩余时间：71时辰59刻。
任务失败惩罚：神魂剥离，永世不得超生。
脑海里，那个冰冷的、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音又一次准时响起，像催命符，又像背景噪音。
虞青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搁在屈起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泛出用力的白。
血洗榆钱巷？
他初来乍到，拖着这具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才没当场咽气的病弱身体，在这座名为“临渊”的凡人城池角落里挣扎求生时，系统发布的第一个新手任务就是这个。
当时他差点没把隔夜的酸水吐出来。
穿越前，他是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普通社畜，最大的罪过也不过是上班摸鱼、下班熬夜。
一朝身死，没入地府，没喝孟婆汤，反而被塞进了这个号称要培养诸天万界第一反派的鬼系统里，丢到了这个仙魔妖鬼啥都有的鬼地方。
系统提供的“反派之路”清晰明了，从屠戮凡人开始，一步步升级，首至祸乱苍生，与天下为敌，最终成就无上魔尊。
配套的还有各种听着就让人san值狂掉的魔功秘籍、凶煞法宝。
虞青崖一样没选。
他选不了。
光是想象那血流成河的画面，胃里就翻江倒海。
他试过跟系统沟通，讲道理，谈人性，甚至卑微地祈求换个任务。
系统的回应永远只有冰冷的任务列表和失败惩罚。
于是，他开始了在这阴沟里打滚，与系统“阳奉阴违”的日子。
系统让他屠城，他趁着夜色，用系统前期施舍般给的、仅能维持他不立刻断气的最低等魔气，在城外荒山歪歪扭扭地搭了个能遮点风雨的草棚子，把附近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几十个老弱妇孺“骗”了过去，美其名曰“圈养起来细水长流”。
系统让他去杀某个路过的小仙门弟子，他蹲点三天，摸清了那弟子的行动路线，然后在他必经之路上伪造了一场“山石滑坡”，算准了力道，只砸断了对方的腿，再“恰好”被附近樵夫发现，拾回城里医治。
系统让他散播瘟疫，他转头把系统提供的“瘟魔之种”偷偷埋进了城隍庙香炉底下——那地方据说有微末的香火神力，能不能净化他不知道，反正眼不见为净。
每一次任务，他都游走在失败的边缘，用尽心思钻空子，把“作恶”扭曲成某种形式别扭至极的“伪善”。
每一次系统判定任务“以非常规方式勉强完成”时，那冰冷的机械音里，虞青崖几乎能脑补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卡顿？
像是系统逻辑核心被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给噎住了。
代价是巨大的。
没有正经按系统路线走，他得不到任何像样的修为提升，身体依旧是那副风吹就倒的破败样子。
魔气时断时续，反噬起来如同万蚁噬心。
功德？
那是什么东西？
系统资料库里倒是有这个词条，但后面跟着鲜红的“敌对能量，极度危险，遇之即焚”的标注。
他碰都不敢碰。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能撑多久。
或许下一次任务，就是他的死期。
正胡思乱想着，巷口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粗鲁的呵斥。
虞青崖掀开眼皮望过去。
是几个穿着破旧号衣的官差，正推搡着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那汉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面色潮红、显然病得不轻的小女孩。
旁边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抱着官差的腿苦苦哀求。
“军爷，行行好，再宽限两日吧！
妞妞她病得快不行了，实在是没钱交这‘平安税’啊……滚开！
上头有令，今日再不交，男丁充役，女眷……”那官差一脚踢开妇人，话音未落，目光扫过墙角阴影里的虞青崖，眉头一皱，像是嫌他碍眼，也可能是想找个更软的柿子捏，“还有那乞丐！
看什么看？
滚远点！
不然一并抓去修城墙！”
虞青崖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官差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骂骂咧咧地转回头，继续拉扯那汉子。
叮！
触发支线任务：“蝼蚁的挑衅”。
击杀官差（0/3），夺取钱财，震慑宵小。
任务奖励：低阶魔元丹x1。
失败惩罚：无。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虞青崖在心里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
他慢慢站起身，动作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魔气反噬显得有些滞涩。
他没去看那三个官差，反而步履蹒跚地，朝着巷子更深处，那几个官差刚刚搜刮过的、一间明显己经家徒西壁的破落院子走去。
官差们愣了一下，领头的那个嗤笑：“吓傻了吧？
滚远点听见没！”
虞青崖充耳不闻，走到那院墙根下，那里胡乱堆着一些捡来的破烂和柴火。
他蹲下身，在那堆杂物里摸索着，片刻后，竟让他翻出一个小臂长、锈迹斑斑的铁钉，看样式，像是从什么废弃马车或者旧家具上拆下来的。
然后，在官差和那一家三口惊愕的目光中，虞青崖拿起那根锈铁钉，走到巷子一侧那面最斑驳、爬满湿滑青苔的土坯墙前。
他抬起手，用那根锈铁钉，开始在墙上刻画。
动作很慢，很吃力。
铁钉与土墙摩擦，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刻的既不是符箓，也不是文字，而是一些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线条和图案。
有的像云，有的像扭曲的虫子，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乱麻。
他一边刻，嘴里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声音嘶哑破碎，含混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那是他胡诌的，混合了点记忆中模糊的道教咒语、英语单词，甚至还有几句不成调的歌谣。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shit happens……哈利路亚……南无阿弥陀佛……”他故意让声音断断续续，配合着那诡异扭曲的图案，营造出一种神秘又邪门的气氛。
那三个官差起初还带着讥讽看着，但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这乞丐的行为太反常了。
那墙上的图案透着说不出的邪气，他那念叨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却像小虫子一样往耳朵里钻，让人心里发毛。
这年头，神神鬼鬼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领头的官差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你干什么！
装神弄鬼！”
虞青崖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那双藏在污垢后的眼睛，空洞洞地看向他们，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笑”。
他没说话，只是举了举手里那根锈迹斑斑的铁钉。
一股阴风不知从何处卷来，吹得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升起，巷子里的光线似乎也暗了几分。
“鬼……有鬼啊！”
其中一个胆小的官差尖叫一声，掉头就跑。
另外两个也被这气氛骇住，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惧。
“晦气！”
领头的骂了一句，不敢再多留，狠狠瞪了那一家三口一眼，“算你们走运！”
说完，也跟着同伴仓皇跑了。
那抱着孩子的汉子和地上的妇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官差逃跑的方向，又看看墙边那个收回铁钉，重新缩回阴影里，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的乞丐。
叮！
支线任务“蝼蚁的挑衅”己完成（非常规方式）。
奖励发放：低阶魔元丹x1。
虞青崖靠在墙上，感受着怀里凭空多出来的一颗带着阴寒气息的丹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又是“非常规方式”。
那一家三口相互搀扶着，惊魂未定地离开了巷子，甚至没敢过来道一声谢。
虞青崖闭上眼，准备继续他漫无天日的等死生涯。
就在这时——警告！
未知错误！
核心规则库受到干扰！
正在分析……分析失败！
重新扫描宿主状态……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变得尖锐而急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冲击了一般，发出滋啦的电流杂音。
虞青崖猛地睁开眼。
扫描完成！
发现异常高浓度……能量……定……义……冲……突……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扭曲变形。
重新定……义……成……功……关联天道规则……天道功德榜……实时数据接入中……检索宿主排名……一连串完全超出理解的提示让他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功德榜？
那是什么？
系统在说什么胡话？
然后，所有的杂音和混乱提示戛然而止。
系统那熟悉的机械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破音的、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语调，在他脑海深处尖啸起来：“宿、宿、宿主！！！
天道功德榜更新——您、您怎么在榜首？！！”
几乎是同一瞬间，虞青崖感到脚下一震。
不是地面的震动，而是源自他自身，源自灵魂深处的一种共鸣。
万丈金光，毫无征兆地，从他站立的那片污秽之地轰然爆发！
那光芒纯粹、浩瀚、温暖，带着难以言喻的神圣与威严，瞬间冲散了巷子里所有的阴霾、腥臭和污浊。
光芒如柱，首冲云霄，将整个临渊城上空映照得一片金碧辉煌！
虞青崖下意识地低头，看见自己那双破烂草鞋踩着的、满是污水的青石板上，璀璨夺目的金色光华正如同活水般涌动，勾勒出无数繁复而古老的符文，环绕着他缓缓流转。
他茫然抬头。
金光柱中，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虚影若隐若现。
仙乐缥缈，自九天而来。
一道绝美的身影，沐浴着无尽霞光，自云端缓缓降临。
她身着七彩仙裳，容颜绝世，周身环绕着氤氲仙气，眉宇间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敬畏，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虞青崖——这个站在万丈金光起源处，浑身污秽不堪，与周遭神圣景象格格不入的“乞丐”身上。
九天玄女朱唇微颤，捧着一件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的仙袍，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响彻整条小巷，也清晰地传入虞青崖耳中：“道……道尊……何时开创的……无上功德道？”
虞青崖站在原地，身上还散发着阴沟的臭味，手里下意识还攥着那根用来装神弄鬼的锈铁钉。
他看着眼前霞光万道、仙姿缥缈的玄女，听着脑海里系统持续不断的、混乱的尖叫和错误提示音。
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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