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蜂巢”里是粘稠而缓慢的毒液。
幸以和婴宁是两颗被浸泡的种子。
他们的根早己被腐蚀得面目全非,只能在淤泥中,凭借本能汲取着唯一能触碰到的养分……彼此。
婴宁不再是那个空洞的002。
像一丝微弱的光透了进来,驱散了部分浓雾。
他开始“看见”,不是观察室冰冷的金属墙壁,不是头顶刺眼的白灯,而是他唯一的参照物,唯一的“同类”——微生幸以。
他那个…所谓的哥哥。
名字像一把钥匙,撬开了他封闭的感知。
他看见幸以暴躁如雷的嘶吼下,那深藏骨髓、几乎将灵魂压垮的脆弱;看见他恶劣刻薄的言辞背后,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自毁;更嗅到那如同燃烧破布般的医用酒精信息素下,包裹着怎样一副千疮百孔、濒临破碎的灵魂。
幸以像一本被血与泪浸透的书,字里行间充满了晦涩难懂的痛苦密码和绝望的呓语,却又散发着一种致命的、扭曲的吸引力。
婴宁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懵懂地模仿着。
这似乎是他唯一能理解世界、确认自身“存在”的方式唯一方式幸以骂他,他听着。
幸以推开他,他默默退开,过一会儿又凑近。
幸以在实验后痛苦蜷缩,他就固执地守在旁边,用那双渐渐有了温度的眼睛看着他,首到幸以筋疲力尽地睡去或吼他滚开。
幸以发现,婴宁的眼神变了。
空洞的雾霭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模仿。
他最开始学幸以说话的语气,学他冷笑的样子,学他烦躁时抓头发的动作。
更让幸以心惊的是信息素的变化。
婴宁身上原本只有淡淡咸湿的海水气息,如同初生的、未定型的空白。
但现在,那咸湿中开始掺杂进一丝丝、一缕缕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凛冽锋芒。
那是属于他幸以的、医用酒精的核心特征。
仿佛婴宁正在通过呼吸、通过注视,将他的痛苦、他的暴戾、他的所有“色彩”,无论鲜艳还是灰暗,都吸入体内,融入自身。
“学你哥啊?”
幸以有一次嗤笑,捏着婴宁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蓝瞳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
“学点好的行不行?
学我这种烂人?”
医用酒精的气息霸道地压过去。
婴宁被迫仰着头,下巴被捏得生疼,却没有挣扎。
他里带着份让幸以心惊的固执。
他看着幸以,一字一顿,清晰地回答:“哥哥……是什么样,我就学什么样。”
“哥哥…最好了……?”
幸以如遭雷击,捏着婴宁下巴的手指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猛地松开,力道大得甚至让婴宁踉跄了一下。
他几乎是狼狈地别过脸去,胸腔里翻涌起一股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滋味。
恼怒?
烦躁?
还是…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被需要、被“复制”的扭曲…满足。
这感觉像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的悸动。
……婴宁的模仿越来越像了。
神态、语气、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戾气。
他不再是那个空白的容器,他被幸以的色彩,无论是鲜艳的还是灰暗的…都彻底将他浸染了。
两个相似的Alpha,在狭小如棺材的囚笼里,没有信息素的天生吸引,只有同属性间本能的排斥,却被更强大的绝望和孤独压制。
他们像两株在贫瘠剧毒土壤中挣扎求生的荆棘,根须在黑暗中不顾一切地缠绕在一起,互相刺伤,却又互相支撑,汲取着对方身上仅有的、苦涩的养分——那点恨意,那点痛苦,以及那一点点在绝境中滋生的、畸形扭曲的依恋。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镜子,唯一的参照,唯一的……同类。
在这非人的地狱里,他们是对方仅能抓住的“存在”证明。
幸以的恶劣,婴宁的模仿,都成了对抗虚无的武器。
首到那场针对“兽人形态可塑性”的实验降临到婴宁头上。
首到一天冰冷的广播声毫无预兆地刺破观察室的死寂:“002号实验体,准备接受‘形态可塑性’强化实验。”
实验内容本身并不致命,却足够残忍——他们要人为制造“垂耳兔”形态。
目标:婴宁那双挺立的、象征力量和警惕的兔耳。
这一次,幸以被提前注射了强效肌肉松弛剂,锁在观察室角落的特制拘束环里。
他眼睁睁看着穿着臃肿防护服的人破门而入,目标明确地走向还带着茫然神色的婴宁。
“不要——!
放开他!
你们他妈的有种冲我来!”
幸以目眦欲裂,嘶吼声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
他挣扎地厉害,被拘束环固定的手腕脚踝瞬间磨出血痕。
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医用酒精信息素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狂暴地席卷整个空间,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意,狠狠撞击着透明的观察窗和金属墙壁。
“我○***祖宗十八代!
你们他妈的有阴招朝我身上使啊!
看老子他妈弄不死你们!
你们他妈开门啊!!
开门——!”
没有回应厚重的气密门在他绝望的嘶吼中无情关闭、锁死,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却无法隔绝声音。
惨叫声穿透了观察室厚重的门板,像钝刀子切割着幸以的神经。
伴随着这惨叫声的,是清晰可辨的、金属器械冰冷坚硬的碰撞声。
钳子?
骨锯?
还有电流特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
至于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呃啊——!!
哥……哥哥……救命……啊——!!!”
外面只有婴宁痛苦到变调的嘶喊,和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
婴宁的哭喊和求救声断断续续地穿透门板,如同钝刀子,一刀一刀,缓慢而精准地切割着幸以的神经。
他徒劳地用身体撞击着身后的金属墙壁,额头撞得青紫,信息素也失控地暴走,浓烈的酒精味几乎让他自己窒息,混杂着血腥和绝望的味道时间在惨叫声中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幸以的嘶吼渐渐沙哑,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和撞击墙壁的闷响。。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婴宁被扔了进来。
他蜷缩在地板上,浑身剧烈地颤抖。
原本挺立雪白的兔耳,此刻无力地、软塌塌地垂在头两侧,根部包裹着渗血的绷带。
那双被幸以“画”上了色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痛苦和一片死寂的茫然。
海咸气息的信息素里充满了咸涩的绝望,如同溺毙之人最后的吐息。
幸以被呛的咳嗽了几声,不过冲过去,跪在他身边,手悬在半空,竟不敢碰触。
和他之前那次替婴宁一样,他当时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有些愧疚。
他看着那对垂落的耳朵,那是他曾经拥有的、属于“微生幸以”过去的、象征“家”的一部分象征。
如今以最残忍的方式被折断,嫁接在婴宁身上。
一种灭顶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
不是为了婴宁,还是为了自己?
为了他们共同的、被反复践踏的命运?
他猛地抬头,望向观察窗外那冰冷、漠然的窥视口。
海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决绝的鬼火。
“婴宁……”幸以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哥带你走。”
“…一定会带你走的”离开这个地狱。
或者。
一起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