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离州,陈家庄。
深秋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枯叶腐朽的气息,在破败的陈家祖祠内外肆意穿梭。
祠堂门窗凋敝,蛛网密结,供台上的祖宗牌位蒙着厚厚的灰尘,无声诉说着一个家族的没落。
唯有正中央悬挂的一幅三尺古画,虽绢帛泛黄、边角残破,画中山水却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韵与苍凉——那是陈家先祖以毕生心力摹绘的《山河社稷图》残卷,曾是家族荣光的象征,如今只剩凭吊。
陈玄蜷缩在冰冷的蒲团上,裹着一件单薄漏风的旧袄,依旧冻得牙齿格格作响。
他脸色蜡黄如金纸,双颊深陷,眼窝青黑,嘴唇泛着死气的紫绀。
每一次呼吸都像破风箱在拉扯,带着“嗬嗬”的杂音,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剧痛,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口那盏象征着生命本源的微弱命火,在寒风的吹拂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九漏命格,命如薄纸。
** 这是陈家世代背负的诅咒。
族人皆寿元短促,修行艰难。
而陈玄,是这一代中命格最“漏”之人,天生体弱,药石罔效。
十八岁的年纪,却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喉头腥甜翻涌。
陈玄颤抖着抬起枯瘦的手,抹去嘴角一丝暗红的血迹,眼神空洞地望着祖祠斑驳的屋顶。
不甘?
有。
怨恨?
也有。
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
**他连怨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命…这就是命么…”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微弱。
轰隆!
哐当!
祠堂外,嚣张的喝骂和粗暴的砸门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打破了祠堂死寂的绝望。
“陈玄!
滚出来!
装什么死!”
“张家三少爷发话了!
看上你家祖祠这幅破画了!
识相的赶紧献出来,还能赏你几两银子买副薄棺!”
“再不开门,老子就把这破祠堂和你这病痨鬼一起砸了!
让你陈家断子绝孙!”
是张家的人!
南离州城里横行霸道的豪强!
陈家最后几亩赖以糊口的薄田就是被张家巧取豪夺去的,如今,连祖宗祠堂里这唯一的念想也不放过!
屈辱、愤怒、还有那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如同毒蛇噬咬着陈玄的心。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虚弱和剧痛,重重摔回冰冷的蒲团,额头磕在供桌角上,顿时血流如注。
“哈哈哈!
听到没?
那病痨鬼在里面摔跤呢!”
门外恶仆的嘲笑声如同尖刀,刺得陈玄浑身发抖。
“撞开!
跟他废什么话!”
另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轰!
本就腐朽的祠堂大门,在一声巨响中轰然洞开!
木屑纷飞,寒风裹着尘土倒灌进来。
三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张家恶仆闯了进来,为首者正是张府护院头目张彪,炼体三重的武者,在南离州凡人界也算一号凶悍人物。
张彪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地、额头淌血、气息奄奄的陈玄,以及他身后供台上那幅《山河社稷图》。
他眼中贪婪之色一闪,狞笑道:“小杂种,还挺能挺?
可惜,命贱就是命贱!
这幅画,张家三少爷要了!”
说着,大手一伸,就要去摘画。
“不…不行!”
陈玄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死死护住供桌,“这…这是我陈家…祖传之物!”
“滚开!”
张彪不耐烦地一脚踹出,正蹬在陈玄胸口!
噗!
陈玄如同破麻袋般被踹飞出去,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重重摔落在地。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意识都开始模糊。
他能感觉到,胸口的命火,在这一脚之下,几乎彻底熄灭!
只剩下最后一丝微不可查的余烬。
“呸!
不识抬举的贱骨头!”
张彪啐了一口,看也不看地上的陈玄,伸手就去摘画。
陈玄倒在血泊中,视线模糊,意识游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家族、传承、还有他这卑微如尘的一生…**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刹那,他的身体因为剧痛和撞击,无意识地翻滚了一下。
额头流下的鲜血,混合着他口中喷出的血沫,恰好浸染了他一首紧紧攥在手里、却从未在意过的那截东西——一截半尺长短、通体暗沉、布满细微裂痕、顶端毫毛稀疏枯槁的断笔!
这是他幼时在祖祠废墟里玩耍捡到的“玩具”,一首带在身边,权当是家族过往辉煌的一点念想,从未想过它有何奇异。
此刻,当陈玄滚烫的、蕴含着他生命最后精华的鲜血浸透断笔的刹那——嗡!
一股极其微弱、冰冷、却带着一种古老苍茫气息的震颤,从断笔之中传来!
这震颤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刺穿了陈玄濒死的意识!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吸力从断笔上传来!
陈玄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抽离,投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充满了混乱线条与破碎色彩的虚无空间!
在这片混乱的空间中心,悬浮着一道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微光。
微光中,一个尖细、苍老、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诧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血…陈家的血…九漏命格…将死未死…一线契机…小…小子…想…活吗…?”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陈玄即将沉寂的意识海中炸响!
**想活吗?
** 这三个字,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也是最原始最炽烈的火焰!
“想!!!”
陈玄在意识深处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他用尽残存的全部意志去回应那微光!
“好…好…以你残血…饲我残灵…老祖…助你…争一线…生机…”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
就在此时,张彪己经摘下了《山河社稷图》,得意地抖了抖画卷。
他瞥了一眼地上如同死狗般的陈玄,狞笑道:“这幅画归张少了!
至于你这贱种,老子这就送你上路,省得活受罪!”
说着,他抬起穿着硬底皮靴的大脚,带着炼体武者的力量,狠狠朝着陈玄的脑袋跺下!
这一脚落实,陈玄必死无疑!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玄手中那截染血的断笔,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到极致、几乎被忽略的暗金光芒!
同时,一股冰冷而奇异的力量顺着笔杆涌入陈玄的手臂!
这股力量并非赋予他强大的力量,而是带来了一种……**洞悉**!
在陈玄模糊的视线中,张彪那踩踏下来的大脚,动作似乎被放慢了无数倍!
而在张彪的胸口膻中穴位置,一个极其细微、如同针尖般大小的、不断明灭闪烁的“光点”陡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光点散发着张彪全身气血的核心气息,却也是他力量运转时一个极其短暂、极其隐蔽的“滞涩点”!
这个“破绽”的浮现,清晰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吼——!”
陈玄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那是求生本能压榨出的最后潜力!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洞悉”从何而来,也顾不得全身碎裂般的剧痛!
他如同垂死的野兽,猛地一拧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手中那截坚硬沉重的断笔,如同握着一把匕首,朝着张彪胸口那个明灭的“光点”,狠狠地刺了过去!
这一刺,毫无章法,笨拙不堪,速度也不快。
在炼体三重的张彪眼中,更是慢得像蜗牛爬!
“找死!”
张彪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残忍,脚下力道更重三分!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断笔的笔尖,即将刺中张彪胸口那普通衣物覆盖的皮肤时——那处皮肤下,那个明灭的“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骤然一亮!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那截看似腐朽的断笔,竟毫无阻碍地、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张彪胸口的“破绽”——膻中穴!
而且刺入的深度,远超它本身的长度!
仿佛那处血肉变成了虚设!
“呃?!”
张彪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力量,瞬间从胸口那小小的伤口处侵入!
这股力量并未造成巨大的物理破坏,却如同最阴毒的寒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全身气血运转的核心枢纽!
刹那间,他体内奔腾的气血如同被冻结的江河,瞬间停滞!
炼体三重辛苦锤炼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疯狂外泄!
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生命被急速抽离的恐惧,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嗬…嗬…”张彪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抬起的脚无力地落下,身体晃了晃,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支只露出半截的暗沉断笔,又看了看地上那个眼神凶厉如同恶鬼的少年,充满了不解和惊恐。
最终,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埃。
气息断绝,死不瞑目!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后面两个正准备上前帮忙的恶仆,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成惊愕,就看到了这颠覆认知的一幕:彪哥,炼体三重的高手,竟然被地上那个只剩一口气的病痨鬼,用一截破笔给捅死了?!
“鬼…鬼啊!”
“妖怪!
他是妖怪!
他用了妖法!”
极致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两人。
他们发出凄厉的尖叫,连滚爬爬地转身就逃,连张彪的尸体和掉在地上的《山河社稷图》都顾不上了,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祠堂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寒风呜咽。
陈玄躺在血泊和尘埃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剧痛。
刚才那一下反击,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意识又开始模糊。
然而,就在他即将再次陷入昏迷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流,顺着他紧握断笔的手掌,缓缓流入他冰寒刺骨、濒临枯竭的身体!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如同枯木逢春,带来一丝微弱的滋润感,那即将彻底熄灭的命火,仿佛被注入了一缕细微的柴薪,顽强地重新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如风中残烛!
这暖流…来自张彪?
来自那被断笔刺穿的“破绽”?
是掠夺来的生机?
陈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艰难地抬起手,看着手中那截沾满了他和张彪鲜血的暗沉断笔。
此刻的断笔,光华内敛,却隐隐透出一股与之前死物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神秘的气息。
笔尖枯槁的毫毛,似乎被鲜血浸润得润泽了一丝。
同时,他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些极其细微、色彩各异的光点。
赤红、青翠、土黄…它们如同尘埃般飞舞,构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灵…气?”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
“哼…算你小子…命不该绝…”一个微弱、疲惫、却依旧带着尖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正是之前那个自称“老祖”的声音,“…区区凡夫气血…驳杂不堪…仅够吊命…废物利用罢了…若非你血脉…引动老祖一丝残灵…又有那武者气血…为引…哼…”声音越来越弱,最终沉寂下去。
断笔也恢复了冰冷沉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体内那丝真实的暖意,和眼前这朦胧的灵气光点,却在提醒陈玄,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点点爬向那幅掉在地上的《山河社稷图》摹本。
画卷沾染了尘埃和他的血迹。
陈玄伸出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抚摸着画卷上山河的轮廓。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沉重感顺着指尖传来。
同时,刚才战斗中那种“洞悉破绽”的感觉,似乎与画卷上某条山脉的走势隐隐呼应。
他再低头,看着手中这截染血的、冰冷神秘的断笔。
活下去。
刚才那“洞悉破绽”的能力…这断笔…到底是什么?
张彪的死…那流入体内的生机…还有这空气中漂浮的…灵气光点?
无数的疑问和一种绝处逢生的、名为“野望”的火焰,在陈玄冰冷绝望的心底,悄然点燃!
他紧紧攥着断笔,如同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攥住了一丝撬动命运的支点。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透过破败的祠堂大门,望向外面灰暗的天空。
“命薄如纸…贼老天…我陈玄…还没认输!”
寒风依旧凛冽,却再也吹不散少年眼中那初生的、倔强而充满疑窦的火焰。
一截染血的断笔,一幅残破的古画,一个濒死的少年,在陈家祖祠的尘埃与血腥中,命运的轨迹,悄然发生了第一次、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偏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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