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真大。
冰冷的雨点砸在黑色大理石墓碑上,碎裂成更细小的水珠,再被凄厉的风卷着,劈头盖脸地砸向肃立的人群。
空气里弥漫着湿透的羊毛呢料、昂贵香水和浓重泥土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一片死寂的墨色中,唯有伞面低垂汇聚的雨水,沿着伞骨无声滑落。
沈聿站在人群最前方,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裹着颀长挺拔的身形,像一尊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雕塑。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同样冰冷的墓碑顶端。
他身后,沈夫人林婉容被女儿沈星晚搀扶着,身形微微颤抖,压抑的啜泣声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
沈聿的弟弟沈燃则像一头被强行按住的暴怒幼狮,紧抿着唇,眼神凶狠地扫视着西周,仿佛随时准备扑出去撕碎什么。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
就在牧师低沉哀悼的尾音即将消散在雨幕中的刹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色里,猛地刺入一抹灼眼的红。
那抹红像一道撕裂阴霾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了葬礼的沉重帷幕。
雨水瞬间濡湿了那身剪裁利落、颜色嚣张的及膝红裙,紧紧贴裹着来人纤细却不失力量感的身体曲线。
她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精致的妆容,湿透的黑发黏在白皙的脖颈和脸颊,狼狈,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妖异的艳丽。
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墓园小径上,发出清晰又突兀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紧绷的神经末梢。
死寂被彻底碾碎。
“她怎么敢?!”
一声尖锐得变了调的质问,猛地从林婉容喉咙里挤了出来。
她保养得宜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死死攥着沈星晚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肉里,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瞪着那个步步走近的红色身影,眼神里淬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惊骇。
“这狐狸精!
她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周围的宾客像被无形的波浪冲击,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一小步,形成一道无形的隔离带。
惊愕、鄙夷、探究、幸灾乐祸……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芒刺,密密匝匝地钉在顾晚晴身上。
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嗡然响起,在哗哗的雨声中搅动出浑浊的涟漪。
“顾晚晴?
那个缠着沈聿捞钱的?”
“啧,真豁得出去啊,穿成这样来葬礼……沈家这次脸可丢大了……哥!”
沈燃像一头被彻底点燃的炮仗,猛地挣脱身边试图拉住他的长辈,猩红着眼,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就要冲过去,“这拜金女交给我!
我他妈今天非……沈燃!”
沈聿低沉冰冷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硬生生将暴怒边缘的弟弟钉在了原地。
沈燃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却终究不敢再逾越那道无形的界限。
顾晚晴仿佛听不见那些刺耳的低语,也看不见那些鄙夷的目光。
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几步开外,那个背对着她、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男人。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流过眼睫,带来一阵模糊的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潮湿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痉挛,却奇迹般地压下了指尖难以抑制的颤抖。
她走到他身后,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雨水和墓园的土腥味。
然后,她抬起了手。
动作并不算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风雨呜咽的墓园里,突兀得如同平地惊雷。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聿的头被那力道打得微微偏开,几缕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他冷白的额角。
他维持着那个偏头的姿势,足有两三秒。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被打得微红的左颊蜿蜒而下。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缓缓转过来,看向她,里面没有丝毫被冒犯的震怒,只有一片冻结的、带着审视的漠然。
死寂。
连雨声和风声都似乎被这记耳光抽得暂停了片刻。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顾晚晴扬起下巴,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同样湿透的红裙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嘲讽和尖锐:“五十万分手费,沈总真是…慷慨大方啊。”
人群再次哗然!
五十万?
分手费?
这信息量如同又一记重锤砸下。
鄙夷和看好戏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裸。
沈聿终于有了动作。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用修长冰冷的手指,轻轻揩去唇角被指骨刮破而渗出的一丝极淡的血痕。
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擦拭一件艺术品。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几分残忍兴味的冷笑,声音低沉平稳,却像冰锥一样扎人:“嫌少?”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几乎将她笼罩,“再加五十万,买顾小姐的‘封口费’和…永远的消失,如何?”
“轰——”人群彻底炸开。
“一百万?
这女人狮子大开口啊!”
“沈聿这是花钱消灾?
看来是真被缠烦了……啧,这种女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顾晚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镇定。
沈聿那冰冷的、带着金钱恶臭的羞辱,像无数细针扎进心脏。
一百万买她闭嘴,买她消失?
多么符合他沈大总裁一贯的冷酷作风!
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努力挺首被雨水浸透、冰冷刺骨的脊背。
心底深处,那个被层层谎言和这冰冷的雨水包裹的、真正燃烧着的核心——姐姐顾晨曦坠楼前绝望空洞的眼神,日记本上力透纸背、最后却戛然而止的“S”字,如同烙印般灼烫着她的灵魂。
钱?
呵。
她脸上扯出一个同样冰冷、带着几分扭曲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沈聿面前:“沈聿,你和你沈家的钱,让我恶心。”
说完,她不再看沈聿瞬间变得阴鸷的眼神,也不看身后沈夫人林婉容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扭曲表情和沈燃恨不得生吞了她的目光,猛地转过身。
湿透的红裙在风雨中划开一道刺目的弧线,高跟鞋踩着泥泞,一步一步,挺首背脊,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聚焦下,朝着墓园外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泥泞和冰冷里,也踏在自己摇摇欲坠的伪装上。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沈家,与沈聿,彻底撕破了脸,也踏入了真正的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