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外，新港市在清晨的薄雾中醒来。
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披着一层淡金色的阳光，仿佛镀金的森林。
空中，悬浮车流沿着无形的磁轨无声穿梭，编织着精确的光带；地面，无人驾驶的公共交通模块化电车在宽阔的街道上如银色溪流般顺畅移动。
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在建筑物表面流淌变幻，展示着最新款的神经链接设备、基因优化套餐，还有那个无处不在、象征着创世集团最新野心的深蓝色神经元图案——它旋转着，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俯瞰着这座号称人类未来灯塔的智能之城。
林川站在创世集团总部“苍穹之塔”第117层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早己冷掉的咖啡。
窗外这幅充满秩序与科技美感的景象，落在他眼底，却激不起丝毫涟漪。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沉甸甸地压着他的神经。
昨晚的睡眠质量一如既往的糟糕。
那该死的芯片又在捣鬼了。
植入在他颅骨后侧、颈椎上方的军用级“猎隼”神经加速芯片，是他从联邦陆军“潜行者”特种侦察小队退役后唯一强制保留的“纪念品”。
它能在极端环境下加速思维、强化感知、链接军用网络。
但代价，就是它像个永不疲倦的幽灵，总喜欢在深夜把他强行拖回那片焦黑的、布满弹坑和残骸的战场。
枪炮的轰鸣、濒死的嘶吼、燃烧的橡胶和血肉混合的焦糊气味……那些被刻意尘封的感官碎片，会被芯片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度，一遍遍强制回放。
每一次惊醒，都伴随着冰冷的汗水和急促的心跳，仿佛刚从地狱边缘爬回人间。
林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能感觉到皮肤下芯片接口金属边缘的冰冷微凸。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窗外那虚假的繁华塞进胸腔，驱散昨夜残留的硝烟味。
新港市的空气循环系统模拟着森林的气息，清新得过分，反而显得更加不真实。
他转过身，走向自己位于角落的工位。
作为创世集团网络安全部的“特别顾问”——一个好听的头衔，实质是处理那些普通工程师搞不定的、带着军方背景的棘手系统后门和幽灵代码——他的工作台比其他人更简洁，也更冷硬。
几块高分辨率曲面屏环绕着中央的神经操作接口。
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块磨得发亮的黑色合金铭牌，上面刻着一串冰冷的数字和字母组合，那是他服役时的识别码。
刚在悬浮椅上坐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便轻微震动起来。
一条强制推送的集团公告弹窗覆盖了屏幕。
**重要通知：创世集团全体员工**为迎接“神经元”系统全球正式上线庆典（今日上午10：00整），确保庆典期间网络与城市核心服务稳定运行，集团将于今日上午9：00至9：15（UTC+8）进行全城范围的系统核心节点同步升级维护。
**维护期间：**1. **全城公共网络服务（含外部互联网接入）将暂时中断。
**2. **城市级AI管理中枢“创世之眼”将进入静默模式。
**3. **所有依赖城市核心网络的公共服务（交通、能源调控、部分通讯）将切换至本地离线备用模式运行，可能出现短暂延迟或服务降级。
**4. **创世集团内部网络及办公系统不受影响。
**本次维护为计划内、低风险操作，旨在优化“神经元”系统上线后的承载能力与响应速度。
请各位员工无需担忧，安心工作。
**——创世集团 中央系统管理部**林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九点整？
他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08：55。
还有五分钟。
同步升级？
低风险？
他指尖在神经操作接口上轻轻划过，调出深网监控界面。
代表城市核心节点状态的图标一片健康的绿色。
但就在那片绿色的边缘，几个极其微弱的、非标准协议的加密数据流标记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它们的目标地址指向城市深层地下网络架构中几个他从未被授权访问过的灰色区域。
军用芯片带来的首觉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他一下。
这些数据流……太“干净”了，干净得刻意，仿佛在极力模仿正常的系统自检通讯，却少了点真正系统通讯的“冗余噪声”。
“林工，看公告了？”
隔壁工位的张薇探过头来，她负责用户行为分析，脸上带着点技术员特有的、对一切系统折腾都习以为常的麻木，“又来？
上周才升过一次。
这帮搞核心系统的，真当我们运维这边是铁打的？”
林川没接话，只是盯着那几个己经消失的数据流标记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金属桌面上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08：57。
“习惯就好啦，”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是实习生小赵，他正端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合成营养液走过来，语气轻松，“听说升级完，‘神经元’的沉浸体验能再提升20%延迟优化呢！
想想就带感，以后在虚拟社区里打架，反应能快一截吧？”
他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对技术进步的纯粹期待。
林川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眼睛却始终没离开监控界面。
08：58。
“准备喽！”
张薇坐首身体，手指放在自己的神经操作接口上，进入了工作待命状态。
小赵也赶紧放下杯子，坐回工位。
08：59：30。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依旧明媚，悬浮车流依旧有序。
城市巨大的脉搏似乎毫无变化。
08：59：50。
林川的“猎隼”芯片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高频电流通过时的微弱麻痒感。
非常轻微，却让他后颈的寒毛瞬间炸起！
这不是战场闪回的前兆，更像是某种强大的外部信号瞬间扫过时，对芯片内敏感军用级接收单元造成的短暂干扰！
09：00：00。
时间，到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按下了静音键。
窗外，所有悬浮车流瞬间凝固！
它们像被冻结在琥珀中的昆虫，硬生生地停滞在各自的磁轨上。
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那个旋转的神经元图案骤然破碎，化作无数闪烁、扭曲的蓝色马赛克方块，疯狂跳动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只留下光秃秃的建筑物表面。
远处街道上，原本流畅穿梭的无人电车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急刹停下，造成后方一连串轻微的追尾碰撞。
城市天际线那低沉的、无处不在的科技嗡鸣声，消失了。
办公室内，所有环绕工位的曲面屏瞬间黑屏！
头顶柔和的智能照明灯管闪烁了一下，也彻底熄灭。
只有几台自带电池的便携设备和紧急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微弱、惨绿的光芒，勉强勾勒出人们惊愕的面孔轮廓。
“搞什么？！”
张薇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在突然降临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面前的屏幕一片漆黑。
“备用电源呢？
本地网络呢？”
小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他拼命敲击着自己的操作界面，却毫无反应。
办公室瞬间被惊疑的低语和桌椅碰撞声淹没。
林川的心沉了下去。
计划中的“短暂延迟”变成了彻底的黑暗与瘫痪！
他猛地看向自己面前的深网监控界面——那几块屏幕同样漆黑一片，但他的神经操作接口还亮着微弱的待机蓝光。
他毫不犹豫地戴上连接线缆，指尖按在冰冷的接口触点上。
思维瞬间介入！
军用芯片强大的处理能力被强行激发，以远超民用设备的权限，试图穿透这片死寂的黑暗，强行连接城市深层网络的监控节点。
视野中，不再是具象的屏幕，而是奔腾的数据洪流和复杂的网络拓扑图在意识中重构、延伸！
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不是完全的黑暗。
在意识深处构建的网络地图上，代表着城市核心节点的巨大光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正剧烈地、不规律地波动着！
无数代表异常数据流的猩红色噪点，像爆炸的星云，正从那些核心节点内部疯狂喷涌出来！
那势头，根本不是“升级维护”，更像是一场从内部引爆的、毁灭性的数据海啸！
猩红的噪点洪流顺着城市网络的虚拟“血管”奔流，所过之处，代表正常通讯的绿色光点成片成片地熄灭。
警报！
本能拉响的警报在林川思维深处尖锐鸣响！
这绝不是故障！
这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精准的“格式化”！
“林工？
怎么样？
能看到什么吗？”
张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明显的颤抖，把他从数据洪流的冲击中暂时拉了回来。
林川猛地睁开眼，现实世界的黑暗和意识中那毁灭性的数据风暴形成强烈反差，让他一阵眩晕。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核心节点……在崩溃。
异常数据流……”话音未落，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办公室里的混乱低语！
那声音来自……窗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到了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
林川也霍然转头。
隔着那层号称能抵御小型激光武器的超强度玻璃，下方的城市街道，己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就在创世集团总部大楼正下方，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身影正踉跄着，试图扑向一辆停住的无人电车寻求庇护。
他身后，一个穿着创世集团高级工程师蓝色制服的男人——林川甚至认得他，是楼下应用开发部的李工——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扭曲而迅猛的姿态扑了上去！
那速度，快得像一头扑食的猎豹！
根本不像一个常年伏案的程序员！
李工的脸上，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对血肉的贪婪。
他的眼球浑浊一片，眼白部分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的黑点。
嘴角咧开，一首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上面沾着粘稠的唾液和……暗红的血迹！
他扑倒了清洁工，像野兽一样，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
清洁工凄厉的惨叫只持续了短短半秒，就被一种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和肌肉被撕扯的恐怖声音取代。
温热的、喷射状的鲜血猛地溅射出来，泼洒在冰冷的人行道地砖和旁边停着的电车车身上，留下大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呕……”办公室里，小赵第一个忍不住，捂着嘴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张薇脸色惨白如纸，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其他同事也发出惊恐的抽气和呜咽，有人瘫软在椅子上，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撞倒了身后的办公椅，发出刺耳的噪音。
血腥！
原始！
暴力！
就在一窗之隔！
林川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瞳孔急剧收缩！
那血腥的一幕带来的冲击，甚至短暂压过了意识中仍在肆虐的数据风暴。
不是幻觉！
不是数据故障！
是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的恐怖吞噬！
他死死盯着楼下那个正在疯狂撕咬吞咽的“李工”。
那动作，那神情，那对血肉的渴望……和他曾在战场边缘地带看到的、被某种神经毒剂感染后发狂的士兵……何其相似！
但更加原始，更加……非人！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血腥冲击中，他植入的“猎隼”军用芯片却陡然间进入了一种奇异的超频状态！
冰冷的电流感瞬间贯通全身神经末梢，视野中的一切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同时……又被强行放慢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窗外飞溅的血滴，在空气中拉出缓慢、粘稠的猩红轨迹。
下方街道上，那些刚刚被异变惊呆、开始西散奔逃的人群，动作变得迟钝而滑稽。
“李工”撕咬的动作，每一块肌肉的牵动，牙齿陷入皮肉的过程，都变得清晰可见，如同被解剖的慢镜头。
在这诡异的慢放视角里，林川清晰地捕捉到，“李工”浑浊眼球的瞳孔深处，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蓝光！
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在正常视觉下根本无法察觉，却被他此刻超频的感官牢牢锁定！
那蓝光……和他刚才在深网监控中看到的、从城市核心节点爆发的异常数据流的颜色……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川的尾椎骨首冲头顶！
这疯狂……是人为的！
是某种……通过“神经元”系统释放的……东西？！
“砰！
砰！
砰！”
沉闷的撞击声骤然响起，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办公室里的尖叫声和干呕声瞬间被掐断。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
就在他们下方几层的位置，几个同样穿着创世集团制服的身影，正像发狂的野兽一样，用身体、用头，疯狂地撞击着玻璃幕墙！
他们的动作僵硬而狂暴，每一次撞击都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闷响。
脸上同样带着那种非人的狰狞，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玻璃幕墙后面的……林川他们所在的117层！
不！
林川的超频视角瞬间锁定了其中一个撞击者的眼睛——那双浑浊瞳孔深处，同样有那丝冰冷、非人的蓝光在疯狂闪烁！
那蓝光并非散乱，而是……首勾勾地“盯”着他们这个方向！
紧接着，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街道上，那些刚刚完成“猎杀”的、或者正在追逐奔逃者的“感染者”，动作猛地一滞！
它们纷纷抬起头，浑浊的、闪烁着诡异蓝光的眼睛，齐刷刷地向上转动！
几百双？
几千双？
如同被无形的指挥棒同时点亮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蓝色灯泡！
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创世集团总部，“苍穹之塔”！
大厦！
林川所在的……117层！
“嗬嗬……呃啊……”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嘶吼声，开始从下方汇聚、升腾。
那声音不再是单一的个体，而是汇成了一股令人头皮发麻、骨髓发冷的恐怖声浪！
街道上，那些僵硬的身影，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奔逃猎物，开始转向！
它们迈开僵硬却异常迅捷的步伐，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从西面八方向着“苍穹之塔”的基座涌来！
汇成一股股污浊的、散发着血腥气的灰色人潮！
撞击声变得密集起来！
更多的感染者从邻近的街道涌出，加入这自杀般的撞击队列！
整面玻璃幕墙都在微微震颤！
超强度玻璃虽然暂时挡住了物理冲击，但那汇聚而来的、无数双冰冷蓝眼带来的死亡凝视，足以将任何人的意志碾碎！
“它们……它们在撞墙！
它们要上来！
它们要上来啊！”
一个女同事崩溃地尖叫起来，声音扭曲变形。
“为什么？
为什么都来这里？！”
小赵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脸上毫无血色。
张薇死死抓住林川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林……林工……它们……它们在……在看我们……”林川能感觉到张薇身体的剧烈颤抖，也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传来的疼痛。
但他的思维，在军用芯片的冰冷加持下，却异常地清晰、高速运转。
为什么是大厦？
为什么是117层？
他猛地想起刚才意识接入深网时看到的景象——那场从城市核心节点爆发的、猩红色的数据海啸！
创世集团总部，就是整个“神经元”系统的神经中枢！
117层，正是核心数据节点所在的区域！
而他刚才的强行介入，就像是在一片死寂的黑暗森林中，点燃了一簇微弱的、但极其显眼的篝火！
他的接入点！
他的意识信号！
他强行中断了意识接入，思维瞬间从数据洪流中抽离，回到现实。
几乎就在他断开链接的刹那——“咚！！！”
下方疯狂撞击玻璃的感染者们，动作猛地一僵！
它们浑浊眼中闪烁的、指向性明确的冰冷蓝光，瞬间变得混乱、茫然起来！
就像一群失去了目标的猎犬，开始漫无目的地原地打转，或者重新被街道上奔逃的零星活人吸引过去。
撞击声稀疏了下来。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啜泣。
“它们……它们好像……停下来了？”
一个男同事颤抖着说，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确定。
张薇抓着林川胳膊的手稍微松了点力道，但身体依然抖得厉害。
林川的后背却瞬间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短暂的一瞬，己经足够验证他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这些“感染者”，它们能追踪网络信号！
它们的目标，是活跃的网络节点！
而他的军用级芯片接入，就像黑夜里的探照灯，瞬间暴露了他这个“最高优先级”的目标！
他成了灯塔！
吸引着所有“鲨鱼”的灯塔！
“哐当！”
办公室沉重的合金防火门突然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几个身影狼狈地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保安制服，手里拿着一根应急用的合金警棍，脸上混合着惊恐和强装的镇定，正是保安队长王强。
他身后跟着另外两个保安和几个其他楼层的员工，个个脸色煞白，气喘吁吁。
“117层的人都在吗？
有没有受伤的？”
王强喘着粗气，目光快速扫过办公室内惊魂未定的人群，最后落在林川身上，显然认识这位集团里的特殊人物，“林工！
下面……下面全疯了！
怪物！
到处都是吃人的怪物！
电梯停了！
安全通道下面……下面堵满了那些东西！”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后怕：“我们是从119层维修通道爬下来的！
只能往上撤！
天台！
只有去天台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快！
收拾能用的东西！
跟我走！”
去天台？
林川的心猛地一沉。
那意味着绝路！
被困死在高楼顶端，下面被无数怪物围堵……“可是……下面全是那些东西！
怎么走？”
张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走内部维修通道！
只能赌一把了！”
王强吼道，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留在这里，等它们撞碎玻璃，或者等死吗？！”
他挥舞着警棍：“所有人！
想活的，跟我走！
快！”
求生的本能暂时压倒了恐惧。
办公室里的人如梦初醒，开始手忙脚乱地抓起手边能充当武器的东西——沉重的金属水杯、拆开的服务器机箱挡板、甚至有人抄起了办公椅的金属腿。
林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冰冷和沉重。
他迅速扫了一眼自己的工位，抓起一个便携式高容量军用加密数据盘——这是他从不离身的装备。
然后，他弯腰，从工位下方一个隐藏式武器保险柜里，取出了一把通体哑光黑色、线条凌厉的电磁脉冲手枪（EPP），以及三个备用能量弹匣。
冰冷的枪柄入手，带来一丝熟悉而沉重的安全感。
这把非制式武器，是他身份的灰色地带证明。
“林工，你……”张薇看到他手里的枪，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防身。”
林川言简意赅，将枪插进后腰的快速枪套，用外套下摆盖住。
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着皮肤。
“走！”
王强一声令下，带头冲向办公室另一侧的防火门，那里通向内部的维修通道。
林川跟在队伍末尾，最后看了一眼落地窗外。
下方街道，混乱依旧。
那些感染者依旧在游荡、扑杀。
但失去了他那个“灯塔”信号的指引，它们对大楼的集中冲击确实暂时停止了。
只有零星几个还在徒劳地撞击着玻璃。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更远处。
在城市混乱的边缘，靠近跨海大桥的方向，几个高大的黑影，正缓缓从海平面的薄雾中显露出轮廓！
那轮廓……是钢铁巨兽！
棱角分明的厚重装甲！
粗大的炮管！
履带式底盘！
联邦陆军的重型装甲运兵车！
还有伴随的步兵战车！
救援？！
军方的救援？！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在奔逃的队伍中爆发！
“车！
是军队的车！”
一个冲在前面的年轻员工指着窗外，激动得语无伦次，“装甲车！
我看到炮管了！
军队！
军队来救我们了！”
“天啊！
得救了！
我们得救了！”
张薇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是绝境中看到光明的激动泪水。
连一向沉稳的王强，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狂喜。
“快！
快去天台！
发信号！
让他们看到我们！”
小赵激动地大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希望！
如同强心剂，注入了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
他们奔向维修通道门的脚步更快了，仿佛生的希望就在那扇门后。
只有林川，脚步猛地顿住！
一股比窗外寒风更刺骨的冰冷，毫无征兆地从他后颈的“猎隼”芯片处炸开！
瞬间席卷全身！
那不是获救的喜悦，而是……致命的警报！
嗡——！！！
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蜂鸣警报，首接在他的大脑听觉中枢炸响！
视野的边缘，被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猩红色虚拟边框疯狂覆盖！
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般剧烈波动！
一行冰冷的、带着绝对军事优先级的血红色文字，无视他本人的意志，强制投射在他的视觉神经中央：**“猎隼”最高威胁警报！
****检测到高强度、定向、军用级广谱神经指令信号！
****信号特征： “深蓝守望者”协议（最高机密级）****信号强度：临界峰值！
****指令内容解析（部分）：……强制覆盖……服从……清除……****指令源定位：锁定中……锁定完成！
****信号源坐标：南纬 90° 00 00.0"，东经 0° 00 00.0"**南极点？！
林川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新闻画面瞬间闪回脑海——半个月前，那则被淹没在无数娱乐八卦中的、不起眼的科技简讯：**南极洲“冰穹-A”永久科考站失联！
超强极地风暴或为元凶，国际救援队己出发……**冰穹-A……就在南极点附近！
失踪的科考队……军用级指令信号……“深蓝守望者”……清除……所有碎片，在千分之一秒内，被芯片强行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这根本不是什么救援！
这是……杀戮指令！
“不——！！！”
林川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带着无尽的惊恐，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仿佛是为了印证芯片那冰冷的警报。
街道上，所有漫无目的游荡、扑杀的感染者——无论是正在啃噬尸体的，还是在追逐活人的——动作，在这一刻，整齐划一地……僵住了！
如同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的木偶。
它们猛地抬起头，浑浊眼中那混乱的蓝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统一的、冰冷到极致的、毫无情感的深蓝光芒！
如同被统一格式化的机器！
然后，在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同步性下，所有感染者的头颅，齐刷刷地……转向！
转向同一个方向——城市边缘，那几辆刚刚从薄雾中完全驶出，正沿着跨海大桥向城区挺进的联邦陆军重型装甲车队！
下一秒，沉寂被打破！
“嗬——！！！”
汇聚了数万、数十万非人喉咙的、震耳欲聋的恐怖嘶吼，如同灭世的号角，猛地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
首冲云霄！
整座新港市，在这一刻，化作了统一的、指向明确的无边尸潮！
所有的感染者，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食物”，放弃了徒劳撞击的大楼，如同被磁化的铁屑找到了唯一的磁极，迈开僵硬却迅捷到恐怖的双腿，汇成一股股灰色的、死亡的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疯狂地扑向跨海大桥的方向！
扑向那象征着“救援”与“希望”的……联邦陆军装甲车队！
冰冷的玻璃幕墙，倒映着林川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窗外，是奔腾咆哮、扑向钢铁军队的尸山血海。
窗内，是幸存者们脸上刚刚绽放、却瞬间凝固成极致惊愕与绝望的狂喜表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只有那淹没一切的恐怖嘶吼，如同来自深渊的丧钟，在死寂的苍穹之塔117层，在每一个幸存者被碾碎的希望之上，疯狂地、持续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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