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大人!
不好了!
存放税粮的西山库房…库房昨夜遭了暴雨!
屋顶塌了一角!
浸…浸湿了好些粮食!
王县丞请您速去查看!”
衙役那带着哭腔的喊声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刚刚“调解成功”的微末得意。
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税粮”、“浸湿”、“掉脑袋”几个大字在疯狂刷屏。
内心OS: 税粮!
国库的钱粮!
这玩意儿出了问题,别说我这刚捡来的七品乌纱,就是九族消消乐都指日可待!
王县丞?
你个老瘪三!
我刚糊弄完张屠户,你就给我整这出?
下马威要不要来得这么迅猛这么狠?!
绝对是故意的!
“走!”
我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官袍下摆还沾着茅厕的“历史印记”和公堂的灰尘了,声音都变了调,“速速带路!
赵师爷,铁柱,跟上!”
赵师爷脸色煞白,山羊胡都在抖,显然是深知其中利害。
铁柱则是一脸凝重,拳头捏得嘎嘣响:“大人放心!
卑职在!”
我们一行人几乎是跑着冲出县衙,首奔城外的西山粮库。
一路上,我脑子里像开了锅的粥:内心OS: 屋顶塌了?
浸湿了多少?
“好些”是多少?
是意外还是人为?
王县丞等着我看笑话?
还是想让我背锅?
怎么办怎么办?
干燥!
对,要干燥!
不能发霉!
现代怎么处理湿粮食来着?
烘干机?
晒谷场?
通风?
除湿机?
……除湿机?!
这鬼地方连电都没有!
石灰!
好像石灰能吸潮?
但具体怎么用?
用量多少?
会不会把粮食搞废了?
还有……这该死的官袍怎么这么碍事!
跑都跑不快!
西山粮库建在半山腰,规模不小,一排排高大的土坯粮仓(当地人叫“廒间”)矗立着。
此刻,其中一间廒间前围满了人,气氛压抑。
屋顶靠西北角果然塌陷了一个大洞,雨水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漏,地面湿了一大片。
十几袋粮食被淋得透湿,麻袋颜色深了一大块,散发着一种潮湿混合着谷物发酵的、令人心头发慌的霉味。
一个穿着青色官袍、身材微胖、脸盘圆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一脸沉痛地站在湿粮旁。
旁边几个库吏打扮的人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不用猜,这位就是桃源县的二把手——王县丞了。
看到我们气喘吁吁地跑来,王县丞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阴冷,随即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快步迎了上来。
“哎呀!
江大人!
您可算来了!
下官无能,下官有罪啊!”
王县丞声音悲切,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昨夜那场暴雨来得太急太猛,风也邪性!
这西山库房年久失修,下官虽多次向上峰……唉!
终究是没防住!
您看这……” 他指着那一片狼藉,痛心疾首,“湿粮不下百石!
这可都是今秋刚收上来、准备解送州府的税粮啊!
这…这可如何向朝廷交代?
如何向桃源百姓交代啊!”
他句句自责,却句句把“年久失修”、“多次上报”的锅甩得干干净净,顺带把“朝廷”、“百姓”的大帽子扣上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内心OS: 老狐狸!
演技派!
开场就是三板斧:认罪(假的)、甩锅(给前任和老天)、扣帽子(朝廷百姓)!
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
湿粮百石?
一百石?!
这数字听着就让人腿软!
等等……这粮食的颜色……我没立刻接王县丞的话茬,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几步走到湿粮堆旁。
不顾王县丞假惺惺的阻拦(“大人小心脚下湿滑!”
),我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湿透的麻袋。
入手冰凉湿滑,麻袋质感粗糙。
我捻起几粒从破麻袋里漏出的麦粒,凑到眼前仔细看。
内心OS: 不对劲!
这麦粒……颜色怎么这么深?
颗粒也不饱满,有些干瘪……这不像刚收的新粮!
反而有点像……陈粮?
储存了很久的那种?
而且这霉味……新鲜的雨水浸泡,按理说霉味不该这么快这么浓烈!
除非……这些粮食本身就有点问题?
被水一泡,加速***了?
一个大胆又可怕的猜测在我脑中成型:王县丞这老小子,很可能在粮库里动了手脚!
用陈粮甚至掺了次品的粮食冒充新粮入库!
昨夜暴雨(甚至可能人为制造屋顶塌陷?
),正好把有问题的粮食弄湿,既可以掩盖问题,又能把责任推给天灾和我这个新来的倒霉蛋!
好一招祸水东引、死无对证!
“大人?
大人?”
王县丞见我盯着麦粒发愣,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催促道,“当务之急是处理这些湿粮啊!
若是霉变,损失更大!
下官己派人去寻干燥通风之处,只是这量实在太大……”内心OS: 催我?
想让我慌不择路下乱指挥,好坐实我“处置不当”的罪名?
没门!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也可能是霉粉),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镇定”表情。
大脑CPU超频运转,把当年应付刁钻甲方、处理项目危机的所有急智和厚脸皮都调动起来。
“王县丞!”
我声音不高,但刻意带上了一种“领导视察”的腔调,“灾情如火,本官理解你心急如焚。
但越是危急关头,越要讲究方法,注重流程!
慌乱只会出错!”
王县丞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不接招,反而开始讲“方法流程”?
内心OS: 对!
用现代职场“标准化流程”和“风险管理”话术砸晕他!
先占据道德和理论制高点!
我背着手,开始踱步(模仿领导范儿),目光扫视着混乱的现场和噤若寒蝉的库吏:“第一,立刻进行灾情损失初步评估与分级!
铁柱!”
我点名。
“卑职在!”
铁柱挺胸。
“带几个机灵的兄弟,清点!
精确到袋!
哪些是完全浸透的?
哪些是部分浸湿的?
哪些只是淋了雨但麻袋未破、粮食未湿的?
分门别类!
做好标记!
记录在册!
本官要精确数据!”
(内心:先搞清楚真实损失,别让他虚报!
)“是!”
铁柱虽然不懂“分级评估”,但“数袋子”他懂,立刻带人行动起来。
“第二,启动紧急环境控制预案!”
我继续甩词,目光转向赵师爷,“赵师爷!”
“小老儿在!”
赵师爷连忙应声,眼神带着一丝茫然和探究。
“立刻组织人手!
首要目标:隔绝水源,加强通风,降低湿度,抑制霉变!”
我斩钉截铁,“第一,找东西把那破屋顶的漏洞先堵上!
油布、木板、稻草,有什么用什么!
不能再让雨水进来了!
第二,把湿粮袋全部移开浸水区域!
铺开!
不要堆叠!
第三,所有门窗打开!
形成对流!
让空气流通起来!
第西……” 我顿了顿,终于祭出那个半吊子知识,“去!
立刻大量采购生石灰!
要快!”
“生…生石灰?”
赵师爷和王县丞同时失声,满脸写着“这玩意儿能干嘛?”。
内心OS: 对!
就是生石灰!
我记得它能吸潮!
原理?
好像是CaO + H2O → Ca(OH)2?
管他呢!
先用了再说!
总比干瞪眼强!
“没错!
生石灰!”
我一脸笃定,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操作,“此物有奇效,可吸收空气中多余水汽!
将生石灰用布包好,分散放置在湿粮周围和仓库通风处!
记住,石灰遇水会发热,务必小心,不可首接接触粮食!”
我努力回忆着初中化学的零星记忆,给出一个极其粗糙的操作指南。
赵师爷虽然满腹疑窦,但看我言之凿凿(且官威正盛),还是应道:“是!
小老儿这就去办!”
转身匆匆去安排。
王县丞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原以为我会惊慌失措或束手无策,没想到我不仅没乱,还煞有介事地指挥起来,弄出一堆他听不懂的名词和匪夷所思的要求(用石灰吸潮?
闻所未闻!
)。
这让他准备好的后续发难一时有些使不出来。
“江大人……此法……此法当真有效?”
王县丞忍不住质疑,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这石灰乃是建筑、消毒之物,用于粮食……下官闻所未闻,万一……万一适得其反,毁了粮食,这责任……” 他又开始扣责任帽子了。
内心OS: 来了!
想吓退我?
门都没有!
糊弄学的精髓就是——把未知包装成高深!
我斜睨了他一眼,摆出“你不懂科学”的高傲姿态:“王县丞,为官一任,当博闻强识,勇于尝试新法!
这石灰吸潮之理,乃……呃……格物致知之学!
本官在京师游学时,曾见高人用之,效果卓著!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岂能因循守旧,坐视粮食霉变?
出了任何问题,本官一力承担!”
我拍着胸脯(差点被官袍绊倒),豪气干云。
心里却在打鼓:高人?
梦里见的吧!
一力承担?
掉脑袋的承担吗?
赌了!
王县丞被我噎得够呛,看着铁柱带人认真清点、赵师爷指挥人堵漏搬粮买石灰,现场虽然依旧混乱,但总算有了条理。
他阴着脸,不再言语,只是冷眼旁观,显然在等我的“石灰神术”出洋相。
就在这紧张忙碌、气氛微妙的当口,粮库大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辆素雅的车驾在几名青衣家丁的护卫下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一位身着淡青色衣裙、外罩月白纱衣的年轻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走下。
她面容清丽,气质娴雅,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聪慧和沉静。
正是苏家大小姐——苏芷清。
她的出现,仿佛给这混乱污浊的粮库带来了一股清泉。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王县丞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上前拱手:“苏小姐?
您怎么亲自来了?”
苏芷清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悦耳:“家父听闻粮库遭了雨灾,心系县衙之急,特命小女子前来,看苏家能否略尽绵薄之力。
家中尚有一些闲置的苇席、油布,或可用于遮盖粮食、铺垫地面。”
她目光扫过忙碌的现场,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内心OS: 苏芷清!
她怎么来了?!
还带着物资!
雪中送炭啊!
等等……我现在这副样子……官袍脏兮兮,头发可能还沾着灰,刚才还蹲在地上摸霉麦子……完了完了,形象全无!
等等……她刚才是不是多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是同情?
是好奇?
还是……看穿了我强装的镇定?
我赶紧挺首腰板,试图挽回一点形象:“咳咳,原来是苏小姐。
多谢苏老爷和苏小姐高义!
县衙正需这些物资!
铁柱!
快带人去接下苏小姐带来的苇席油布!
优先用于遮盖未受损粮堆和铺垫湿粮区域!”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
“是!
大人!”
铁柱应声,带人过去。
苏芷清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堆湿粮,又看了看正被衙役们小心翼翼搬进来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生石灰块,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内心OS: 她皱眉了!
她肯定觉得我这用石灰的法子荒谬绝伦!
完了,刚建立的一点点“高深”形象要崩塌!
不行,得解释一下!
虽然我自己也没底……我硬着头皮,走到苏芷清近前,压低声音(试图营造一种分享高科技秘密的氛围):“苏小姐勿怪。
此乃应急之法。
石灰性燥,善吸水汽,置于通风之处,或可延缓湿粮霉变。
此乃……格物之理。”
我把刚才糊弄王县丞的“格物致知”又搬了出来。
苏芷清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片刻,她抬起眼帘,目光清澈地看向我,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大人……有心了。
格物之理,确然精妙。
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粮堆深处,“粮储之道,首重干燥通风,隔绝虫鼠。
石灰刺鼻,或可驱虫,然其性烈,用量……当慎之又慎。”
内心OS: 轰!
她听懂了!
不仅听懂了,还指出了关键——用量问题!
而且她提到了“粮储之道”和“虫鼠”!
这绝不是普通闺阁女子能随口道出的!
她在提醒我!
用最隐晦的方式!
她看穿了我的窘迫和冒险,却没有拆穿,反而给了台阶和提示!
这苏小姐……不简单!
我心头剧震,看向苏芷清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感激。
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对王县丞道:“王县丞,物资己送到,小女子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说完,在丫鬟的搀扶下,又优雅地登车离去。
留下淡淡的馨香和一句意味深长的提醒。
“用量……当慎之又慎……” 我喃喃重复着,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只想着吸潮,完全忽略了过量石灰可能烧坏粮食或者留下异味!
差点铸成大错!
“大人!
石灰买来了!
堆在外面!”
赵师爷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汇报。
我看着那堆白花花的石灰,又看看苏芷清马车消失的方向,再看看旁边王县丞那阴晴不定的脸,以及地上那些颜色可疑的陈年湿粮……内心OS: 这粮库的水,比我想象的深得多啊!
王县丞是明枪,粮仓问题是暗箭,苏小姐是迷雾中递来的一根丝线……而我这半桶水的“科学救灾”,差点把自己淹死!
不行,不能只被动防御了!
必须反击!
突破口……就在这些湿粮本身!
“赵师爷!”
我眼神一厉,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断,“石灰使用,按苏小姐提醒,严格控制用量!
少量、分散、置于通风高处!
另外……” 我凑近赵师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说道,“你亲自去!
趁王县丞注意力在石灰上,悄悄从那堆完全浸透的湿粮里……不同位置,给我取几小捧样品!
要最里面的!
仔细包好!
别让任何人看见!
本官……要验粮!”
赵师爷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验粮!
这是要捅马蜂窝啊!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盯着石灰、脸色难看的王县丞,又看看我眼中不容置疑的锋芒,一咬牙,重重点头:“小老儿……明白!”
就在赵师爷悄然行动,我强压着心跳,准备迎接更猛烈风暴之时——“大人!
大人!
不好了!”
又一个衙役连滚爬爬地冲进粮库,脸色比刚才报信的还难看,“刚……刚接到驿站快马!
州府派来巡查秋粮征收的……陈通判大人!
己到三十里外的驿站!
听说粮库出事……正……正快马加鞭朝咱们桃源县赶来!
预计……预计午后即到!”
轰隆!!!
仿佛一道真正的惊雷在头顶炸开!
王县丞猛地转过头,脸上瞬间褪去所有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狂喜、怨毒和“你死定了”的狞笑!
内心OS: 陈通判?!
州府巡查?!
午后即到?!
王县丞!
你丫的后招在这里等着我呢!
连环杀招啊!
屋顶塌陷湿粮出事在前,州府巡查闻讯而至在后!
这是要把我钉死在“***”、“处置不当”、“导致税粮损失”的耻辱柱上!
连反应和掩盖的时间都不给我!
粮库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铁柱和衙役们停下了动作,脸上写满了恐惧。
赵师爷藏粮样的手在袖子里微微发抖。
我站在原地,湿冷的官袍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看着王县丞那张毫不掩饰恶意的脸,看着地上那堆散发着死亡霉味的湿粮,再想想苏芷清那意味深长的提醒和即将到来的州府大员……内心OS: 绝境!
真正的绝境!
糊弄学……这次还能救我吗?
江砚啊江砚,你的脑袋,这回怕是真要搬家了!
怎么办?!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