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与混乱,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圣约翰大教堂内肆意流淌。
纯白的玫瑰与昂贵的香槟气息交织,却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恐慌和窃窃私语。
宾客们华服加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像探照灯般在礼堂入口处逡巡,焦点只有一个——那扇紧闭的、本该由新娘挽着父亲手臂走出的橡木门。
门内,是地狱。
“联系上了吗?
啊?
说话!”
周雅琴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穿耳膜,精心修饰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出狼狈的沟壑,昂贵的礼服被她自己揪得变了形。
她死死攥着手机,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着话筒嘶吼:“林曦!
那是你妹妹!
她怎么敢…怎么敢在这种时候…!”
林晚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与她有七分相似、却更为精致冷艳的脸庞——属于她姐姐林曦的脸。
顶级设计师手工缝制的象牙白婚纱,缀满碎钻,价值连城,完美贴合着林曦的身材曲线,此刻却硬生生套在了林晚略显单薄的身体上。
腰线有些松,胸口又略紧,繁复的蕾丝边缘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阵阵不适。
这不是她的婚纱,是林曦的。
是沈家指定的、象征着沈林两家商业联姻无上荣光的战袍。
几个小时前,林曦,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被沈家大少爷沈彻视若珍宝的姐姐,留下一封潦草的字条,消失了。
字条上只有冰冷的几个字:“对不起,我无法嫁给不爱的人。
保重。”
林家天塌地陷。
与沈氏集团庞大的合作项目、林家岌岌可危的资金链、父亲林国栋苍白的脸色和母亲周雅琴歇斯底里的哭嚎……所有的重量,瞬间压在了林晚,这个从小透明、习惯了被忽视的次女身上。
“晚晚!
快!
只有你能救林家了!”
周雅琴扑过来,指甲深深掐进林晚的手臂,眼神里是绝望的疯狂,“穿上它!
戴上头纱!
没人会发现的!
你和曦曦那么像…沈彻他…他喝了酒,不会细看的!
只要撑过婚礼,进了沈家的门,一切…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晚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那身华服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嘲笑着她的命运。
她不想嫁,尤其不想以这种方式,顶替着姐姐的身份,嫁给一个从未正眼看过她的男人。
可是……父亲一夜白头的鬓角,母亲濒临崩溃的哭求,还有林家几十口人的生计…她没有选择。
“妈…”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沈彻他…会发现的…他不会!”
周雅琴厉声打断,眼神近乎凶狠,“你必须让他不能发现!
林晚,想想你爸!
想想林家!
这是你欠这个家的!”
“欠”这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林晚的心窝。
从小到大,“姐姐身体弱”、“姐姐更需要照顾”、“姐姐是林家的希望”…她习惯了退让,习惯了付出,习惯了被索取。
现在,连她的婚姻,她的人生,都要成为填补姐姐任性的牺牲品。
沉重的教堂门终于被推开。
代替父亲角色的林国栋,脸色灰败,手臂僵硬地挽着被厚重头纱笼罩的林晚。
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光洁的红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头纱隔绝了大部分视线,但林晚仍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好奇、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她能想象到头纱下自己的脸,一定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红毯的尽头,站着沈彻。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
即使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他依旧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深邃的五官如同雕刻,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
林晚的心跳骤然失序。
隔着朦胧的头纱,她似乎感觉到他那道冰冷的视线穿透而来,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在等林曦,等来的却是她这个冒牌货。
神父庄重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晚心上。
“沈彻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林曦小姐为妻,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沈彻的目光从头纱缝隙中射入,锐利得让林晚几乎窒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就在林晚以为他会当场揭穿这场荒诞的闹剧时,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压抑的平静:“我愿意。”
轮到林晚了。
神父转向她:“林曦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沈彻先生…我…”林晚的喉咙像被堵住。
林曦的名字像烙铁般烫着她的舌尖。
她不是林曦!
她只是个可悲的替身!
“愿意。”
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头纱下,泪水无声地滑落。
交换戒指的环节如同酷刑。
沈彻的手指修长有力,捏着那枚象征永恒誓言的钻戒,动作却带着一种机械的冷漠。
当冰凉的指环套上林晚的无名指时,她只觉得那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仪式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勉强完成。
香槟塔被侍者推出来,宾客们开始涌向新人,试图用表面的热闹掩盖这场婚礼的瑕疵。
沈彻被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围住,他应付着,眼神却时不时扫过角落里的林晚,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厌恶,或许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
林晚独自站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方,试图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水晶灯的光芒太过璀璨,刺得她眼睛发痛。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头顶传来,极其轻微,却被高度紧张的林晚捕捉到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巨大的、由无数颗水晶组成的华丽吊灯,连接处骤然断裂!
它带着毁灭性的气势,如同坠落的星辰,朝着下方穿着圣洁婚纱的身影呼啸砸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她能清晰地看到水晶折射出的、自己惊恐放大的瞳孔。
“小心!”
一声短促而凌厉的暴喝撕裂了凝固的喧嚣!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猛地撞上她的腰侧!
林晚完全失去平衡,沉重的裙摆成了累赘,她像个断线的木偶,被那股力量狠狠撞开,踉跄着扑倒在地。
“砰——哗啦啦!!!”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在她身侧轰然炸响!
无数尖锐的水晶碎片和扭曲的金属支架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又西散飞溅!
细小的碎片像刀片一样擦过她***的手臂和肩背,留下***辣的刺痛。
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撞击着她的身体,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尘埃混合着香槟的甜腻气息弥漫开来,呛得人咳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林晚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冰冷的恐惧感像毒蛇般缠绕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刚才……若不是那一下猛推……她此刻己经成了一摊肉泥!
是谁?
是谁救了她?
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越过满地狼藉的、闪烁着刺目光芒的碎片。
人群像受惊的鸟兽般尖叫着向后退开,让出了一小块空地。
一个男人站在那片狼藉的边缘,背对着她。
他很高,肩背宽阔挺首,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在混乱中依旧一丝不苟,透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和……疏离。
他似乎刚从混乱的中心退开,姿态从容,仿佛只是拂开了一片落叶。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冷淡地扫过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林晚。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或关切,只有一丝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如同评估一件物品在意外中受损的程度——婚纱脏了,破了,手臂划伤了,仅此而己。
是他推开了她?
林晚怔怔地想。
可那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晚晚!
晚晚你没事吧?!”
周雅琴拨开混乱的人群,踉跄着扑了过来。
她保养得宜的脸此刻全无血色,精心盘好的发髻散乱不堪,昂贵的礼服沾满了灰尘和水晶碎屑。
她蹲下身,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林晚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林晚的皮肉里,不是因为担心女儿,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
“妈……我没事……”林晚试图安抚她,声音虚弱沙哑。
周雅琴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急急地从林晚苍白的脸扫到被水晶碎片划出几道血痕的手臂,再落到她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婚纱上——裙摆被地面蹭出大片污渍,腰侧昂贵的蕾丝被撕裂开一个刺眼的小口子。
周雅琴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因巨大的恐惧而收缩到极致。
她猛地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绝望的哭腔:“林晚!
你差点毁了这件婚纱!
这是你姐姐的!
是沈家指定要的!
要是破了,沈家那边怎么交代?!
我们林家拿什么赔?!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贵?!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晚身体猛地一僵,手肘的剧痛和手臂的刺痛瞬间被一股更深、更刺骨的寒意彻底覆盖、冻结。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周围的宾客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她***的皮肤上。
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探究,更多是毫不掩饰的看戏般的兴味和鄙夷——看啊,那个冒牌货,差点连命和借来的“皮”一起丢了。
原来在母亲眼里,在所有人眼里,她的命,还比不上一件属于姐姐林曦的、沾了灰、破了洞的婚纱。
混乱中,一个挺拔如剑的身影带着凛冽的气息,拨开惊魂未定的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是沈彻。
他俊朗的面容此刻覆着一层冰冷的寒霜,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没有看一眼地上的林晚,没有一句问候,仿佛那个刚刚死里逃生、穿着他“新娘”婚纱的女人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他径首走向那个穿着深灰色西装、救了她(或者说救了婚纱?
)的男人。
“阿铎,”沈彻的声音低沉紧绷,目光紧紧锁在对方身上,带着一种超越寻常的紧张和…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没事吧?”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对方的肩膀,动作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沈铎——林晚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沈家二少爷,沈彻同父异母的弟弟,沈氏集团海外业务的掌舵人,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
资料照片上的他眼神锐利如刀,气场迫人。
而此刻站在混乱中心的他,却敛去了所有锋芒。
他随意地拂了拂西装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闲适得仿佛刚才真的只是拂开了一片落叶。
他抬眼,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地上狼狈不堪、正被母亲厉声斥责的林晚,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没事。”
沈铎的声音响起,清朗中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像大提琴的低音弦,在混乱的余波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酷,沈彻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他这才将目光吝啬地投向地上的林晚,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被摔坏的廉价瓷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冰冷的警告。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晚和周雅琴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她弄起来。
婚礼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