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他那个龙行虎步的便宜老爹，登上了前往京郊大营的马车。
汉王府的马车极为宽敞奢华，但朱瞻圻却如坐针毡，每一寸丝绸都仿佛是滚烫的烙铁。
与他的坐立不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高煦的意气风发。
“瞻圻，你看！”
朱高煦掀开车帘，指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声音洪亮，充满了炫耀的意味，“再过不久，这京城，不，这整个天下，都将是另一番光景！
你爹我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凭什么要屈居于那个只会读书的胖子之下？”
朱瞻圻低着头，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
朱高煦说这些话时，双眼放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对权力的渴望。
而跟在马车周围的那些亲兵将领，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惊惧，反而个个面露狂热，与有荣焉。
这他妈哪是去视察，这分明就是一场谋反前的动员大会！
马车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也碾过朱瞻圻那颗备受煎熬的心。
“举报亲爹……这在哪个时代，都是千夫所指、万夫所唾的不孝之举啊！”
他的内心在疯狂地进行着天人交战，“老子要是真这么干了，史书上都得给我记上一笔‘大明第一孝子’，还是带引号的那种！
会被后世的唾沫星子给活活淹死！”
“可要是不举报……”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朱棣那张威严而冷酷的脸，以及历史上汉王府满门被屠的血腥结局。
“全家都得被那个狠人爷爷给一锅端了！
我不想死，更不想被活活烤死啊！”
逃跑？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钟就被他掐灭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一个养尊处优的汉王世子，手无缚鸡之力，能逃到哪里去？
不出三天，就得被锦衣卫抓回来。
劝谏？
朱瞻圻瞥了一眼身边这位气势骇人的爹。
就朱高煦这头犟驴的脾气，自己敢开口劝一个字，恐怕当场就会被他那砂锅大的拳头给活活打死，连进宫举报的机会都没有了。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大义灭亲”这一条狭窄的、布满荆棘的血路。
就在朱瞻圻内心风暴不止时，朱高煦粗豪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竟难得地放缓了些许。
“瞻圻，可是哪里不舒服？”
朱高煦见儿子一路沉默，脸色煞白，还以为他被颠簸得犯了病，“要是撑不住就跟爹说，别硬扛着。
你这身子骨，就是太弱了，跟你那个大伯父一个德行！”
这突如其来的“父爱”，让朱瞻圻的心猛地一颤，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原主的记忆里，这个父亲虽然粗暴，却也偶尔会流露出这样笨拙的关心。
但这份复杂情绪，很快就被求生欲带来的巨大恐惧彻底淹没。
“这点虚假的父爱，可换不来我的命！”
朱瞻圻在心中冷哼，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很快，马车抵达了京郊大营。
还未入内，一股冲天的杀伐之气便扑面而来。
只见大营之内，旌旗如林，刀枪如雪，数万名士兵正在烈日下操练，吼声震天，气势如虹。
朱高煦的心腹将领们早己在此等候，一见到他，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恭迎王爷！”
“都起来吧！”
朱高煦意气风发地翻身下马，大手一挥，带着朱瞻圻巡视军营。
那些将领们簇拥在朱高煦身边，言语间极尽吹捧，什么“王爷天威，天下无敌”，什么“将士们只知有汉王，不知有朝廷”，各种大逆不道的话张口就来。
更有甚者，一个独眼龙将军凑到朱高煦耳边，压低了声音，却又恰好能让朱瞻圻听见：“王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大事可期啊！”
朱瞻圻跟在后面，听得手心全是冷汗，两腿发软，几乎是被人架着走完了全程。
他现在百分之一万地确定，朱高煦的谋反己经不是计划，而是正在进行时！
中午，朱高煦在军中大帐设宴，款待众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热烈。
一些将领开始变得放肆起来，言语中对当朝太子朱高炽充满了不敬，什么“太子软弱”、“仁懦之主”的蔑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高声嚷道：“大丈夫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
面对这几乎等同于公开谋反的言论，主位上的朱高煦只是眯着眼，端着酒杯，嘴角噙着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还举杯与那将领遥遥一碰。
朱瞻圻吓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了，酒更是一滴都不敢沾。
他知道，眼前这满帐欢声笑语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在不久的将来，全都是要上断头台的！
而自己，很可能就是其中陪绑的那个！
回程的路上，夕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一片凄厉的橘红。
朱瞻圻看着窗外的残阳，心中那份举报的念头，在经历了今日的所见所闻后，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对不起了，爹。”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为了活命，儿子只能‘大义灭亲’了！”
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从最初的恐惧和挣扎，转入了冷静的风险评估与计划制定。
如何才能让那位多疑的永乐大帝相信自己的话？
首接去告状，会不会被当成父子不和的玩笑？
必须要有证据！
如何才能在举报之后，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甚至……从中捞取一点好处，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就在这时，一段属于原主的记忆猛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想起，朱高煦的书房里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密室，就藏在书架后面。
原主曾经在一次醉酒误闯时，无意中看到过，里面似乎藏着一些上了锁的箱子，里面似乎有重要的书信和一本名册！
这，或许就是自己翻盘的唯一筹码！
回到汉王府，天色己晚。
朱瞻圻的贴身小厮喜儿在服侍他更衣时，一脸委屈地小声抱怨：“世子爷，今天小的去给您取点心，又被王爷新提拔的那个张校尉给呵斥了一顿，说小的冲撞了他，还差点挨了鞭子……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言语中，充满了对汉王府如今这压抑氛围的不满和怨怼。
听到喜儿的抱怨，朱瞻圻心中猛地一动。
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但如果能有一个信得过的帮手……这个平日里受尽欺压的小厮，不就是一个绝佳的利用对象吗？
夜深人静，朱瞻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窗外，月凉如水，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显得格外孤寂。
最终，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黑暗中，他的双眼亮得吓人，充满了决绝与疯狂。
“干了！
不成功，便成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