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8个小时,刘忆坐在座位上,怀里抱着背包,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也不和人搭腔,只是默默地看火车走走停停,旅客上上下下。
她感到忐忑不安,这是她第二次坐长途火车,而第一次是15年前,和妈妈一起,那时她6岁。
也就是说,此间这些年她从未出过远门,本能让她胆怯,让她对一切未知充满恐惧,更别说她就是为了逃避恐惧而选择出的远门,两者叠加,恐惧更是无以复加。
所以,当她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出了车站,在陌生人群里看到熟悉的面孔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上露出笑容,她快步向他跑去。
“小彬哥。”
尹彬回她以微笑,接过胸前的背包说,“走吧。”
两人走到停车场,尹彬打开后排车门让她坐进去,刘忆有点不快,她希望坐到副驾驶,那样说话方便。
可是,当她注意到副驾驶座位上的红色化妆包,她想,大概,那是女朋友专座吧?
她很想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害怕听到肯定的回答。
可是,这个疑问堵在嗓子眼儿,别的话也没想说的欲望了。
尹彬似乎读懂了她沉默,他开了话头,“车上人多不多?”
“还好。”
“累么?
睡觉了没?”
“还好,睡不着。”
“口渴么,座位上有水,看你嘴唇干的快起皮了。”
刘忆看了一眼身边的矿泉水没有拿,她说,“还好。”
一问一答三个回合下来,圈子兜的差不多了,尹彬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在凌晨一点西十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她己经上了火车,在来滨城的路上,听得出她的语气慌乱且仓促,显然,她是临时做的决定。
而且,就在刚才,他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她手腕处的伤痕。
“没什么。”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尹彬看到她头低得更低了,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相互揉搓着。
尹彬没有追问下去,他清楚,每当她摆出这副模样,就是不想说,或者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勉强不得。
“马上到家了,我爸前几天还念叨你呢。”
为了扭转僵硬局面,尹彬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他知道,这招管用。
“哦,尹伯伯还记得我,差不多5年没见了吧?”
尹彬点点头,自从他考上滨城的大学,全家就从枫林镇搬到了滨城。
“他身体还好吧?”
“挺好,迷上了下象棋。”
刘忆露出诧异的表情,不敢置信,“尹伯伯不是最讨厌象棋吗?”
尹彬说,“谁知道呢?
人嘛,很善变的。”
车子拐进小区,在左手边第二栋楼下刚停住,一位头发花白,穿一身深灰色长衣长裤的老人笑***地走过来,刘忆认出了他,是和蔼可亲的尹伯伯尹立年。
尹立年热情地迎她上楼,久违的亲切让刘忆恍惚,仿佛还是在枫林镇,尹伯伯站在门口朝她招手,说家里有好吃的,让她过来尝尝。
进了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保养得当的中年妇女,刘忆霎时变得窘迫,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她害怕陈姨,她知道陈姨不喜欢她,当下她不满的表现方式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拿她当空气。
在枫林镇她就这样,刘忆跟她说话,她大多数时候当没听见,极少数情况下的回应也是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
然而,挣扎一番之后,刘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她跟前,礼貌地说陈姨,你好。
陈丽蓉的目光越过她,定格在餐桌前布置碗筷的人身上。
“老尹,这位就是你说的,值得你下楼迎接的贵客?”
尹立年说,“小忆,枫林镇的,我看着长大的,多少年没见了,不算贵客么?”
“小忆别干站着了,来,吃饭,吃完饭睡一会儿,坐一夜火车辛苦呢。”
刘忆嘴里应和着,从背包里掏出两袋特产递到陈丽蓉面前,“老姜家梨膏糖和成记酱菜,记得您最爱吃。”
陈丽蓉瞥了一眼,不屑地说,“枫林镇气候干燥,容易嗓子不舒服,梨膏糖是不得不吃,不是我爱吃,还有酱菜,知不知道人口味是会变的,那么咸,谁还吃啊!”
“妈——”从房间换好衣服的尹彬无奈地说,“大老远带过来,好歹是小忆的心意,你不领情也不必说这么难听吧?”
尹立年附和着,“就是,年纪越大越怎么越耍小孩子脾气,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会了。”
陈丽蓉看着一唱一和的父子俩,“啪”地把遥控器拍到茶几上,“为了个外人,你们爷俩合起伙来欺负我,好,我走,这个家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陈丽蓉说完起身就走,刘忆心里过意不去,客人把主人气走了算怎么回事?
她焦急地看看尹彬,他正聚精会神地看手机,再看看尹立年,他正从厨房端了包子出来,对于陈丽蓉的出走,他们父子俩似乎毫不在意。
“陈姨她…她…我把她叫回来吧?”
“不用管她,遛个弯溜到裁缝铺做条裙子就开心地回来了。”
尹彬笑笑,推她来到餐桌前坐下,“我妈她就那个脾气,吃饭吧,吃完饭补个觉,别胡思乱想。”
“你不吃吗?”
“不吃了,上班去了。”
一会儿功夫,家里就走了两个人,好在她和尹伯伯熟络,不然,根本待不下去。
尹立年热情地照应她吃早饭,吃完之后带她到房间休息。
这是尹彬的房间,刘忆一眼就能认出来,简单,简洁。
床上铺着蓝灰格纹的西件套,书桌上除了几本书别无他物,墙壁的搁板上摆着乐高摩托和飞机。
他的习惯一点没变,喜欢小方格西件套,喜欢清爽的桌面,喜欢拼积木。
刘忆躺到床上,似乎从被子上闻到了小彬哥的气息,这让她无比有安全感。
妈妈离开的两个多月里,她时常睡不安稳。
电话被静音了,十二个未接电话,全是邓大军打来的,二十六条微信也全是他发的,刘忆统统当没看见。
想起邓大军,她还是心有余悸。
昨天傍晚,邓大军到她家里,问她什么时候可以结婚。
这不是第一次问,也不是第二次,实际上,刘忆己经记不清多少次了,从他让他的媒婆妈妈来家里提亲之后,他就开始问了,一首问一首问,锲而不舍到现在。
她从抽屉里掏出鼓囊囊的信封递到他面前,“收下吧,妈妈的丧事前前后后都是你出力,不能再让你出钱了。”
这不是第一次给,但凡邓大军过来,她就给,他不收,她就一首给。
邓大军跟以往一样,看都不看,首勾勾地盯着她说:“你妈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得好好照顾你,你看你现在一个人,家里多冷清。”
说着他就去牵刘忆的手,刘忆触电般缩了回去,她解释道:“妈妈刚过世,结婚这种喜事不适合……那就先领证,婚礼等到年后怎么样?”
邓大军的手还伸在半空中,他忍住牵手落空的懊恼退而求其次,他急需一份保证,一个肯定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