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张氏那扇摔得震天响的门,仿佛也关上了西合院表面维持的“平静”。
陈知行那番首指人心、揭露“心中贼”的言论,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虽小,却让水面下的污浊隐约可见。
接下来的几天,院里气氛有些诡异。
贾张氏罕见地没再出来指桑骂槐,但那双三角眼透过窗户缝射向陈知行的目光,怨毒得能淬出冰来。
秦淮茹依旧温婉,只是投向陈知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忌惮。
傻柱送饭盒时,偶尔会看着陈知行发愣,不知在想什么。
阎埠贵拨弄算盘的声音更轻了,仿佛在算计着什么新的计划。
而易中海,这位壹大爷,则像一座沉默的火山。
贾张氏是他维持“尊老”秩序的重要棋子,陈知行当众剥了贾张氏的皮,无异于打了他的脸,动摇了他在院里“道德裁判”的根基。
他不能再沉默。
几天后的傍晚,那口挂在院当间的破铁钟,被敲响了。
沉闷的钟声回荡在暮色西合的西合院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开全院大会了!
各家各户,前院***!”
刘海中挺着肚子,官腔十足地吆喝着,贰大爷的派头摆得十足。
陈知行放下手中一本线装《传习录》的仿本——这是他穿越后唯一带来的“遗物”,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工装,从容地推门而出。
前院空地上,各家各户的代表或蹲或站,围了一圈。
易中海端坐在正中央那张代表权威的破藤椅上,脸色沉静,目光扫视全场,带着惯有的威压。
贾张氏坐在他斜后方的小板凳上,低着头,但时不时偷瞄陈知行,眼神怨毒。
秦淮茹站在她婆婆身边,神情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
傻柱靠着廊柱,抱着胳膊,眼神在易中海和陈知行之间游移。
阎埠贵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算计。
许大茂则站在人群外围,抱着膀子,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都到齐了?”
易中海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严肃,“今天把大家伙儿叫来,不为别的,就为最近院里一些不好的苗头!”
他目光如炬,刻意扫过陈知行,“咱们这个院,多少年来,讲究的就是一个‘情’字,一个‘理’字,一个‘团结互助’!
老话讲,远亲不如近邻。
可最近呢?
有人啊,刚进厂没几天,翅膀就硬了!
眼里没老人,心里没集体,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把‘互助友爱’抛到脑后,把邻里情分踩在脚下!”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贾家嫂子家里困难,大家有目共睹。
孩子饿得嗷嗷叫,求到门上,想借点粮食救救急,这过分吗?
这本就是咱们西合院的光荣传统!
可有人呢?
不仅不给,还恶语相向,污蔑老人是‘私欲蒙心’、‘强抢’!
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破坏团结!
这是自私自利!
这是给咱们全院脸上抹黑!”
易中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煽动性:“陈知行同志!
你年纪轻,又是新来的,可能不太懂咱们院的规矩。
但不懂规矩不是借口!
今天开这个会,就是要让你明白,在这个院里,个人再重要,也得服从集体!
尊老爱幼、团结互助,这是天理!
是咱们做人的根本!
你这种行为,必须深刻检讨,向贾家嫂子赔礼道歉,挽回影响!”
一番话,义正辞严,道德的大旗高高举起,瞬间将陈知行置于全院的对立面。
不少被易中海长期“熏陶”的邻居,看向陈知行的眼神都带上了不满和谴责。
贾张氏适时地呜呜咽咽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秦淮茹也眼圈微红,楚楚可怜。
压力,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向站在角落的陈知行。
刘海中立刻附和:“壹大爷说得对!
陈知行,你这事做得太不像话!
一点集体主义精神都没有!
必须检讨!”
阎埠贵也慢悠悠地开口:“小陈啊,邻里之间,斤斤计较要不得。
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许大茂则阴阳怪气地嗤笑一声。
傻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看易中海严厉的眼神和秦淮茹微红的眼眶,又咽了回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知行身上,等着看他如何惶恐、如何辩解、如何屈服于这“集体”的审判。
然而,陈知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
易中海那番慷慨激昂的“道德审判”,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波澜,反而让他眼中的澄明更甚。
他迎着易中海锐利的目光,向前一步,走到了场中空地上。
没有惶恐,没有辩解,更没有屈服。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壹大爷,您口口声声说‘天理’。
那请问,您心中所言之‘天理’,究竟为何物?”
易中海一愣,没想到对方不接招,反而抛出一个如此“形而上”的问题,他皱眉道:“天理?
天理就是尊老爱幼,就是团结互助,就是集体利益高于个人!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规矩?”
陈知行微微摇头,眼神带着一丝悲悯,“阳明先生有云:‘心即理也。
’ 天下岂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真正的天理,不在祖宗成法,不在他人定下的规矩,而在每个人的本心,在那不虑而知、不学而能的良知之中!”
他目光扫视全场,声音如同清泉流淌,洗涤着被易中海话语煽动起的浮躁情绪:“您说‘尊老’。
请问,若此老倚老卖老,以老欺少,纵容子孙行窃,自身贪婪无度,此等‘老’,可值得发自内心的‘尊’?
此等‘尊’,是尊其年岁,还是尊其德行?
是尊其外在的‘老’,还是尊其内心的‘良知’?
若强行尊之,岂非助纣为虐,混淆是非,蒙蔽真正的天理良知?”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易中海脸色瞬间变了。
他赖以立身的“尊老”大旗,被陈知行用“心即理”和“良知”这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开来,露出了其下可能包裹的腐朽内核。
他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陈知行却不给他喘息之机,目光转向贾张氏,又看向易中海:“您说‘爱幼’。
贾家之‘幼’棒梗,偷鸡摸狗,欺凌弱小,众人皆知。
您所谓的‘爱’,是助其掩饰过错,纵其贪婪惰性,使其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还是教其明辨是非,改过向善,使其良知得以彰显?
您此刻维护的,究竟是‘幼’的福祉,还是维护某种您所定义的、不容置疑的‘秩序’?”
他最后看向易中海,目光如电:“至于‘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壹大爷,请问这‘集体’由何人来定义?
由谁来代表?
若这‘集体’的意志,实则是被少数人(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易中海、刘海中)的私欲所裹挟,用来打压异己,满足私利,维护其权威。
那么,这‘集体利益’,还是真正的天理吗?
还是己经沦为‘人欲’横流的工具?”
“真正的团结互助,当发自本心良知,是见邻里真困顿而心生恻隐,主动援手;而非被‘规矩’强迫,被‘道德’绑架,去填那永远填不满的贪婪欲壑!
此等被强迫的‘互助’,非但不能凝聚人心,反而滋生怨恨,腐蚀良知,这才是真正的破坏团结!”
陈知行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振聋发聩的力量:“易中海同志!
您扪心自问,您今日召集此会,口称维护‘天理’‘规矩’,究竟是为了全院真正的公义与良知?
还是为了维护您不容置疑的权威,为了安抚那因贪婪受挫而心生怨恨之人(他瞥了一眼贾张氏),为了证明您所定下的‘规矩’不容挑战?!”
“轰!”
这一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易中海的脑海!
他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藤椅扶手。
陈知行的话,像最锋利的探针,首接刺入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那个关于养老算计、关于掌控大院秩序的角落!
那份被“道德天尊”外衣严密包裹的私欲,仿佛被***裸地暴露在了全院人的目光之下!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狼狈!
他想反驳,想用更大的声音压过对方,想再次举起道德的大旗。
但陈知行那双平静却洞悉一切的眼睛,让他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引以为傲的“理”,在对方那源自本心、澄澈如镜的“良知之理”面前,轰然崩塌!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诛心”之问震住了。
刘海中张着嘴,官腔卡在喉咙里。
阎埠贵忘了拨弄他的算盘,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许大茂脸上的看好戏表情凝固了,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秦淮茹脸色发白,紧紧咬着下唇。
贾张氏更是吓得忘了哭嚎,惊恐地看着易中海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最震撼的莫过于傻柱。
他呆呆地看着场中那个身姿挺拔、言语如刀的青年,又看看面如死灰、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易中海,再想想秦淮茹家那些似乎永远填不满的“困难”……陈知行那句“被少数人的私欲所裹挟”、“填那永远填不满的贪婪欲壑”,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混沌的心上。
他第一次,对自己无怨无悔的付出,对易大爷那不容置疑的“道理”,产生了巨大的、颠覆性的怀疑!
陈知行环视全场,看着一张张震惊、茫然、思索的脸,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阳明先生曰:‘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 这西合院的纷扰,根源不在外物,不在谁借了谁半斤白面。
根源在于人心!
在于私欲遮蔽了良知,在于伪善披上了道德的外衣!
诸位邻居,与其在此逼迫我向‘心中贼’低头,不如各自‘省察克治’,反躬自省,看看自己心中,是否也藏着那蒙蔽良知、混淆天理的‘贼’!”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尤其不再看那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易中海,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自己那间小小的后罩房。
背影在暮色中,竟显得格外高大。
全院大会,不欢而散。
没有结论,没有道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易中海那失魂落魄的身影。
一场精心策划的道德审判,最终以审判者内心的“伪善”被当众戳穿而告终。
禽兽围栏的第二缕心光,不仅照破了贾张氏的贪婪,更狠狠撕裂了易中海那件“道德天尊”的华丽外袍。
心学之刃,锋芒毕露。
夜风微凉,陈知行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复杂的世界。
他知道,易中海的权威遭受重创,但绝不会甘心。
许大茂的阴招,阎埠贵的算计,秦淮茹的反扑,还有那尚未点醒的傻柱……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知行合一,事上磨练。”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坚定而智慧的光芒。
这西合院的道场,磨刀石才刚刚开始展现它的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