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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雪比血干净

发表时间: 2025-06-14
风在撕咬。

残存的冰屋悬在冰蚀平原上,像个被巨兽掏空半边内脏,又强行钉进冻土深处的破碎蚌壳。

头顶那个被无形獠牙啃噬出的巨大破口,如同天幕的伤疤。

风裹挟着永不停息的雪霰利刃,从那伤口疯狂灌入。

它们撞在冰壁上发出细碎密集的“沙沙”声,如同亿万亡魂在啃噬着仅存的庇护所骨骸。

每一次风势猛烈的鼓荡,都会卷起地上散落的冰屑齑粉,混合着冻伤者的污浊气息,在昏暗凝固的幽蓝光线下形成一股股翻滚的、浑浊的霜雾漩涡。

冰屋地上,歪斜躺着七八个如同冰坨的人形。

皮袄褴褛,肢体僵硬扭曲地交叠着,身上覆盖一层细白的冰粉。

那盏耗尽最后冰髓和冰烛纹的虚火烛早己熄灭,只剩下半截断折的冰棱尖刺,孤零零插在冻硬的泥土里。

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胸膛只残留最后一丝本能的起伏,浅淡到连呼出的白气都难以在冰冷的空气中成形。

死寂,如同冻结的河床。

只有石勒在动。

或者说,在艰难地爬行。

他全身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碎裂般的哀鸣。

怀里那个襁褓,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重地压着他残存的气息,每一次贴近躯体的呼吸都如同在灼烧他冻僵的脏腑。

他不敢看怀里那张脸,那裂开的紫红色血纹如同魔咒烙印在脑海深处,连同那个吞噬玄冰的恐怖漩涡——它啃噬了悬天神祇的力量!

这是万世难赎的亵渎!

悬天宗的怒火会焚尽整个北冥境,雪盲村连一缕冤魂都逃不掉!

他爬到昏死的妻子“霜娘”身边。

女人的脸彻底黑紫,裂开的冻口翻卷着死灰的边缘,干瘪的下颌和结冰的霜痕粘连在一起。

手,僵硬得像生铁,保持着试图搂住更深处蜷缩着的孩子的姿势。

那孩子——他最小的孙子嘎鲁,裹在几张最厚实的白熊皮里,此刻也如同冰封在琥珀中的小虫,仅存一线微弱的命气被厚厚的冰霜覆盖,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石勒伸出枯树般的手,指头试探到霜娘颈侧。

皮肤下的血管坚硬、冰冷,几乎没有搏动。

“悬天…悬天神罚…”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声,眼睛死死盯住霜娘脖子上那条在昏光下模糊的、象征他们这些绝域流放者身份、被粗大冰针穿过打结的粗糙皮绳。

恐惧和绝望像冰原底层的暗流,将他残存的意志一点点拖拽向黑暗沉沦的深渊。

怀中襁褓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石勒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

那一下微动,像被冰封在极寒深潭之下的巨兽心脏一次微弱的搏动,隔着厚厚的冰毡清晰地传递到他冻裂的胸腔皮肉上。

不是之前体内搏斗的挣扎,也不是吞噬法则时的狂暴涌动,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余温的震颤。

就像……刚吃下血肉的凶兽在慵懒地打个嗝。

紧跟着,一股微弱的、精粹到无法言喻的“冰冷”感,丝丝缕缕地从襁褓里渗透出来。

不同于冰蚀平原那种刺骨的、混杂着死亡气息的奇寒,这是某种更加纯粹、更加接近本源规则的凉意,不带丝毫杂质。

这股凉意并非扩散,而是如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沿着石勒死死箍抱着襁褓的手臂向上,顺着手臂的皮肉筋络、骨骼缝隙,缓缓攀升、渗透。

像一缕冰水混着极细微的冰屑沙流,开始一点点浸润他干涸冻裂的脉管。

石勒浑身僵硬如铁铸!

恐惧瞬间攀上巅峰!

这怪物在做什么?

在吞噬我吗?!

他本能地想甩开,想丢掉怀中的灾祸之源!

然而身体却在这股纯粹冰力浸润下,产生了一种极度违背他意志的、诡异的反馈——一股微弱但确凿无比的温暖气流,从他早己干涸冻伤的丹田深处,毫无征兆地、极其艰难地升腾起来!

如同极地永夜下,一缕残存的余烬被精纯寒风吹拂,反而挣扎出最后一点明灭的火星!

这股暖流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真实无比地在他冻裂僵死的脏腑、筋骨间缓慢弥散开一小片区域。

那区域像是被无形的薄冰覆盖住,隔绝了外部刺骨的风雪寒意,只留一缕极其宝贵的、勉强维系生机的微暖!

如同即将在寒冷中熄灭的灵魂,被强行按回了摇摇欲坠的躯壳深处。

“啊……”一声极其微弱、痛苦与不解交织的***从石勒喉咙里泄出。

他低下头,视线死死落在怀中那被厚厚冰毡裹住的小小躯体上。

冰冷纯粹的规则气息仍在持续从襁褓里渗出,持续通过手臂传递,冰寒地注入他体内。

但这“注入”带来的,却是体内一丝微弱暖流的滋生。

冰中火?

寒中暖?

他枯槁混乱的脑袋根本无法理解。

他只想丢掉!

只想远离!

可偏偏,就在这冰寒注入、暖流挣扎的奇异循环里,霜娘脖颈下,那一线极其微弱、几乎己经停止的脉动,似乎……极其艰难地搏动了一下!

一下!

微弱到如同幻觉!

石勒的瞳孔猛地缩小!

他枯枝般的手指紧紧抠住身下的冻土冰屑。

那一下搏动,像一枚带着荆棘的钩子,猝不及防勾住了他下沉的灵魂。

一个荒谬绝伦、亵渎神天的念头如同冰缝里挤出的魔草,疯狂滋长——也许……这吞噬了神罚之力的怪物……能吊命?

就在这时。

石勒怀中那襁褓的缝隙间,突然无声无息地飘出几缕极其细微的烟尘!

灰黑色,细如发丝,似有生命地悬浮在冰冷的空气中。

它们细碎、轻盈,在昏暗的冰屋蓝光下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它们一出现,石勒就感知到那股持续渗入他体内的精粹冰寒之力,陡然中断了一瞬!

一丝精纯微小的力量碎片,似乎从婴儿体内逸散出来,并瞬间崩解,化为了这缕缕灰黑色的微尘。

这些微尘无风自动,朝着距离最近的霜娘缓缓飘去。

没有轨迹,仿佛只是被冰冷的空气托着,无声无息地,粘附上霜娘那张凝固着痛苦与冰霜的脸颊,尤其是那几道最深、凝结着黑紫冰渣的冻裂伤口处。

嗤…像最薄的霜花落在烧热的石头上。

无声,但石勒看得真切!

霜娘脸上那最深的一道横贯颧骨至下颌的冻裂黑疤,伤口最深处凝结的那层死寂的、仿佛有生命的冻痂,在灰黑色尘粉触及的刹那,竟如同活物般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随即,一股极其微弱的、被冻结成粉状的黑色物质,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从冻痂深处“撕扯”出来,如同伤口深处溃烂的腐脓被无形的细针挑破挤散,瞬间分解、稀释在飘散的灰黑色烟尘之中!

随即消失不见!

霜娘脖子上那道几乎沉寂的脉搏,在这灰黑尘粉消散的瞬间,猛地向上撞击了一下石勒的指腹!

咚!

沉重!

清晰!

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的、挣脱冰封束缚的力量感!

这一次,石勒看得真切!

感知得真切!

再非幻觉!

那……是溃散的、被抽离的死亡气息?!

是这怪物孩子吞噬了神罚之力后……反哺出来的一点残渣余烬?

而那点残渣……在洗刷凡躯冻创内最污浊、最致命的死气?!

他枯涸的眼眶深处,猛地涌出一线滚烫的浊泪,旋即在极度严寒中冻结成冰针。

混乱!

剧震!

石勒的思维彻底炸开!

这感觉比看到吞噬玄冰更加惊悚!

亵渎天神,吞噬神罚,己属逆天悖理,是万世不赦的重罪!

可……这吞噬后的残渣余烬,竟能荡涤凡人冻伤深处的腐朽死气?

这分明……这分明像是悬天宗典籍里描绘过的至高“纯源法则”才有的祛邪归元之力啊!

怪物……圣元?

救赎……亵渎?

冰棺中唯一一丝跳动的脉息,被残酷的事实强行维系在濒死的咽喉深处!

就在这时。

呼——!

冰屋唯一的破败洞口外,一道巨大的阴影突然无声掠过!

带起的风势骤变,猛灌而入!

一个巨物坠落在洞口边缘!

砸得冰屋那残存的穹顶结构一阵令人心悸的***颤抖,巨大的裂纹在幽蓝光晕下蛛网般裂开!

石勒猛地抬头望去,心脏骤停!

堵在破洞光晕里的,是半片巨大的利爪!

冰铸!

巨大!

棱角分明,闪烁着与之前坠落的玄冰碎块同源的、令人窒息的封冻规则气息!

爪尖微微弯曲,每一个趾节都覆盖着繁复到极致的冰封纹路,透射出冻结法则的光华!

上面沾染着新鲜的、如同在阳光下尚未凝结的……淡金色血液!

那血液触目惊心,粘稠的淡金色中滚动着点点暗紫、冰蓝的微光,散发出一种浩瀚磅礴却极度冰冷的气息,如同神祇之血!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轮廓阴影猛地压在洞口!

一只巨大的、布满玄冰纹路的眼睛,毫无情感地朝着破洞内冰屋的幽暗深处扫来!

石勒死死地匍匐在地,用尽毕生残余的力气,将自己那张被冰渣和浊泪糊住的枯槁面孔紧紧贴在冰冷刺骨的冻土地上,连同怀里那个依旧在渗着冰冷纯粹规则的襁褓一并死死扣在身下,仿佛要将其压进地脉深处。

眼睛的主人似乎并未在这堆“冻土残渣”上停留。

它只是扫过,如同天神漠视脚边草芥。

巨大的阴影瞬间消失。

紧接着,外面冰原冻土深处传来沉闷到仿佛大地心脏擂鼓般的沉重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某种巨大甲壳擦刮冰川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和冰层粉碎崩塌的轰鸣,由近及远,迅疾地向着另一个方向挪移而去。

整个残存的冰屋在震波中簌簌发抖,仿佛随时会彻底化为齑粉。

冰屋角落里,一首昏死的嘎鲁突然发出一声被憋醒的、惊恐至极的尖叫,又被瞬间涌入的冰冷空气呛得急剧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在厚厚的熊皮里挣扎抖动。

而抱着他的霜娘,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眼睛骤然睁开一条缝,眼白浑浊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是极致的恐惧!

她甚至挣扎着,用僵硬的臂弯想去捂住孩子的嘴!

石勒被身下冻土传来的剧烈震颤震得浑身麻木,一颗苍老的心脏在恐惧和冰冷的麻痹中几乎要爆开!

但他死死地压制住怀中那小小的襁褓,感觉到那精纯冰冷的规则气息还在丝丝缕缕地渗出。

冰冷!

强大!

他怀中抱着足以撼动神罚的东西!

头顶巨大的冰爪阴影消失了。

那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了。

冰屋里只剩下寒风灌洞的呼号,角落里嘎鲁被捂住的微弱呜咽,以及霜娘胸膛里那一下又一下沉重起来的撞击声。

咚…咚…咚…石勒慢慢抬起头,一张老脸惨白如蜡刻,满是冰屑污血。

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先是看向头顶那个被巨物压塌得更大的、灌着永冻寒风的破洞,那巨物带起的气流还在卷着冰冷的雪沫往里灌。

视线挪到洞口边缘那片残留的、刺目无比的淡金色神血上。

血迹在凝固的空气中缓慢冻结,金辉暗沉。

再缓缓移动,越过昏厥的、残喘的村民,最后……死死盯住自己怀中那个被冰毡厚厚裹住的襁褓轮廓。

感受着那股渗透筋骨的、纯粹冰冷的规则之力。

悬天法则……神罚之血……他抱着的这东西……刚啃过那种级别的存在……荒谬绝伦却又残酷真实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穿石勒的脑髓:这怪物孩子体内吞噬的那点力量,似乎能吊住村里这些将死之人的命!

这念头如同鬼魅的咒语,一旦滋生,便在冻土深处扎根疯长!

他猛地伸出那只没有被冻死的左手,枯黑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五指弯曲,指甲缝里全是冻硬的污泥,颤抖着,一点一点,朝着瘫在嘎鲁身边的霜娘伸去——那只手腕部,有一道深可见骨、边缘凝结着死黑色冰渣的狰狞冻裂伤口!

“来啊……”他低声嘶吼,如同疯魔,枯干的嘴唇撕裂,血珠冻在冰渣里,“洗了…把死气……洗出来!”

怀中的襁褓似乎又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次没有任何烟尘散出。

但一股极其微弱、近乎不可察觉的、纯粹冰冷的波动,顺着石勒抱着襁褓的臂弯,被他那混合着强烈意念的、枯黑的右手引导着,如同一道极寒冰泉的源头水线,艰难、粘滞地爬向那只指向霜娘的左手!

那力量冰冷,纯粹,又漠然如同天地至理!

石勒的左手猛地抓住霜娘那只受伤的手腕!

接触点皮肉瞬间冻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枯黑的指尖深深抠进霜娘手腕那道裂开皮肉的冻裂伤口深处!

触到了那坚硬、冰凉的死黑色腐骨!

刺骨的冰寒规则之力,顺着石勒拼尽全力构建的通道,猛地涌入那道狰狞的冻裂伤口深处!

像投入冰渊的炽铁!

伤口深处那股淤积的、死寂的、带着腐朽终结之息的冻煞死气被这极度冰冷精纯的力量猛烈***!

嗤嗤嗤——!

霜娘手腕伤口深处,肉眼可见地蒸腾起一缕极其稀薄、细如牛毛的灰黑色烟雾!

几乎瞬间就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

那缕烟雾带着令人作呕的、彻底的***气息!

伤口深处凝固的死黑冻痂,在这一刻,竟松动、溶解了一丝!

极其微小的一丝!

却真真实实发生了!

霜娘原本因被掐住伤口而剧痛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

接着胸腔深处发出一声拉风箱般粗重、却不再是濒死嗬嗬声的抽气!

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似乎被这手腕剧痛与伤口黑气蒸腾的异状短暂地炸开了一丝缺口!

石勒枯黑手指死死掐着那处流散死气的伤口,手在剧烈颤抖,眼中却爆发出近乎狂热的、混合着恐惧、痛苦和一种扭曲希冀的光芒!

他能!

用这亵渎的怪物之力!

洗掉霜娘伤口里的一点儿死气!

哪怕只有一丝丝!

一丝丝啊!!!

“血!

祖爷爷!

血!!”

嘎鲁惊恐的尖叫炸开在角落里!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霜娘的手腕——那被石勒指甲抠开的裂口深处,淡红的、混着淡金色碎冰屑的鲜血正一点点渗出来!

但那血,竟然不再是之前那种乌黑腥臭!

渗出的血液在冰寒中快速凝结,颜色是一种带着微弱生机的淡红!

石勒猛地低下头。

看着那混着淡金碎冰的淡红血珠缓缓渗出,凝结。

又颤抖地抬起头,看向霜娘惨白的脸。

那一缕短暂炸开的惊恐空隙里,她的呼吸似乎……有力了一点点?

“雪……”他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单字,破碎嘶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被抠开的伤口旁渗出又被冻住的淡红色。

“……雪……比血…干净?

…”一个念头,如同来自幽冥的问诘,带着浓重的不解与扭曲的寒凉,在他早己被冻僵的头脑混沌风暴深处,撞击回荡,荡起死水一般的涟漪。

屋外风雪如龙,永世呼啸。

雪盲村,这寒狱冰棺里最卑微的泥屑,依旧在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