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芯“啪”地炸开一朵焦黄花,熏黑玻璃罩上便多了一道蜿蜒的裂痕。
沈星云就在这刺鼻的煤油味和爆裂声里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所及,是狭窄火车包厢顶棚上摇晃的昏黄光影,身下硬座硌得脊骨生疼。
铁轨“哐当哐当”的撞击声沉闷地碾过耳膜,每一次颠簸,都让腕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一只水头极好、翠***人的翡翠镯子,正死死卡在她纤细的腕子上,冰凉坚硬,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她低头。
墨绿色丝绒旗袍上精致的金线缠枝莲纹,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闪着微弱的光,只是此刻,这昂贵的料子沾满了斑斑点点的黑灰煤渍,狼狈地裹在身上。
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脑海!
觥筹交错的沈公馆宴会厅,父亲沈富仁冷漠刻薄的脸,继母李玉凤永远挂着假笑的面具,继姐沈美丽那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最后定格在三天前——一碗甜腻得发齁的莲子羹,被李玉凤那双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
“星云,这一路去西北辛苦,喝碗羹安安神……”那羹里掺了东西!
“星云醒了?
身子可好些了?”
隔间那洗得发白的粗布帘子被一只染着同样鲜红凤仙花汁指甲的手掀开。
李玉凤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探了进来,堆着满满的关切,眼底却淬着冰。
她身后跟着沈美丽,簇新的蓝色列宁装衬得她下巴抬得更高,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李玉凤扭着腰肢走近,带着一股刺鼻的香粉味儿。
那鲜红的指甲毫不客气地掐上沈星云***在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拧下一块肉来。
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丝绒料子陷进皮肤,激得沈星云一个激灵。
“好孩子,别怪妈心狠。”
李玉凤的声音压低了,带着虚伪的叹息,每一个字都像浸了毒汁,“眼下这光景,咱们沈家……成分不好。
陆队长呢,那可是联合行署挂了号的功臣!
虽说……脸破了相,腿脚也不大利索了,”她刻意顿了顿,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怜悯,“可配你呀,正正好!
这叫……组织安排!
你安安稳稳嫁过去,也算是替咱家……分忧了。”
沈星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李玉凤腰间那串随着她动作叮当作响的黄铜钥匙上。
原主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就是这串钥匙!
**上个月,李玉凤的心腹王妈,就是拿着它,鬼鬼祟祟地指挥着人,往沈家老宅深处那个废弃多年、阴森潮湿的地窖里,搬进去了整整十口沉重的樟木箱!
那是李玉凤母女准备卷款逃港的命根子!
“功臣配娇花?”
沈星云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她猛地抬眼,那双因为药力残留而略显黯淡的眸子里,此刻却像燃起了两簇冰冷的火焰。
电光火石间!
她手腕一翻,快如灵蛇!
精准无比地攥住了李玉凤那只掐着她胳膊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李玉凤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痛呼卡在了喉咙里!
“那这杯敬功臣的茶,”沈星云另一只手闪电般抄起小桌板上那个油腻腻、边缘崩了瓷的搪瓷茶缸,借着袖口的遮掩,意念微动——一股清冽甘甜、带着奇异生机的泉水,无声无息地从她指尖滑入那浑浊的茶水之中!
“您这当妈的,先替女儿尝尝滋味?”
“你——!”
李玉凤惊骇欲绝,刚张开嘴想尖叫。
沈星云手腕猛地一抬!
那杯掺了足量“料”的茶水,朝着李玉凤惊愕张开的嘴里狠狠灌了下去!
“呜——咕咚!
咳咳咳!”
李玉凤猝不及防,被呛得惊天动地!
腥苦的茶水混合着灵泉特有的清冽气息,疯狂涌入喉咙!
她死命挣扎,鲜红的指甲在沈星云手腕上抓出几道血痕,涂着厚粉的脸扭曲变形。
就在这时——“呜——!!!”
火车汽笛如同垂死巨兽的咆哮,骤然撕裂了车厢的死寂!
巨大的声浪震得整个隔间嗡嗡作响,瞬间盖过了李玉凤杀猪般的呛咳和干呕!
沈星云趁乱狠狠甩开李玉凤的手,踉跄着扑到车窗边,用力掀开那褪色发黄的硬布窗帘!
布满划痕的肮脏玻璃上,映出一张年轻却苍白憔悴的脸。
视线下移,她清晰地看到了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九岁那年,冰冷的榕城码头,腥咸的海风卷着浪花……母亲坠入漆黑海面前,最后印在她脸上的那个滚烫的吻,就是落在这颗痣上。
“丫头……”一个苍老嘶哑、漏风的声音幽幽响起,就在隔壁座位。
沈星云猛地回头。
阴影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棉袄、满脸深刻皱纹的老头蜷缩着。
他咧着嘴,露出豁了门牙的黑洞,浑浊的眼睛却像两口深井,首勾勾地盯着她,枯瘦的手在怀里摸索着。
“沈家地窖的墙……”老头的声音含混不清,像破旧的风箱,“得用血开。
沈富仁那龟儿子……没教过你?”
他摸出一块用旧布包着的怀表,表链上缠着一本边角卷起、封面磨损的《赤脚医生手册》。
沈星云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手册封皮右下角,那个几乎磨平了、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褪色红印——仁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