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老张头蹲在店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浑浊的眼睛扫视着空荡荡的店铺和更显凌乱的后院。
少了那个整天叮叮当当修东西的身影,空气里只剩下机油味和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这小兔崽子……”他低声骂了一句,烟锅在门槛上重重磕了磕,“翅膀硬了,敢偷老子的钱跑路了?
三天!
三天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他越想越气。
三天前,陈星火那小子就说去江边废品回收站淘点零件,结果一去不回。
起初他以为是贪玩,后来发现不对劲——这小子攒在破铁罐里的、零零碎碎准备交下季度学费的二百多块钱,也跟着不见了!
更重要的是,后院角落里那堆他平时当宝贝一样拆拆装装的破铜烂铁,明显被人翻动过,少了几个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具体是啥的玩意儿。
“反了天了!”
老张头猛地站起来,烟杆差点戳到自己的下巴。
他决定去找。
山南镇屁大点地方,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臭小子揪回来,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他锁上吱呀作响的店门,气势汹汹地朝镇东头走去。
与此同时,通往云江城的崎岖山路上。
一辆破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城乡中巴车,正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在盘山公路上艰难爬行。
车厢里塞满了人,混合着汗味、劣质烟草味、家禽味和晕车呕吐物的酸腐气息,令人窒息。
鸡鸭在编织袋里不安地聒噪,婴儿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
陈星火缩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尽量把自己蜷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T恤,一条膝盖磨得发亮的黑色工装裤,背上是一个鼓鼓囊囊、用破帆布缝制的背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紧紧抱在怀里的一个长条状包裹,用脏兮兮的麻布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截弯曲的金属边缘——正是他那面宝贝锅盖盾牌。
他脸色有些发白,胃里翻江倒海。
浓烈的异味和颠簸的车身让他阵阵反胃,但他咬紧牙关忍着,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稀疏的山林。
离云江城越近,他心脏跳得就越快,一半是晕车,一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紧张。
背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是他这几天从老张头后院“废物利用”拼凑出来的家当:几块能当干粮的压缩饼干,一个掉了漆的军用水壶,一把多功能瑞士军刀(老张头修表用的,他顺来的),还有一小卷电线、几个强力磁铁和一些他认为“可能有用”的小零件。
当然,还有他省吃俭用、加上“借用”老张头的那二百多块钱。
钱不多,他知道。
在云江城那种地方,这点钱可能连个像样的旅馆都住不了几天。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进城!
去看选拔!
中巴车猛地一个急转弯,车身剧烈倾斜。
陈星火怀里的包裹差点脱手,他赶紧死死抱住,额头撞在前排座椅靠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旁边一个抱着大公鸡的大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师傅,还有多久到啊?”
有人扯着嗓子问。
“快了快了!
转过前面那个垭口就能看见云江城啦!”
司机不耐烦地吼回来。
陈星火精神一振,立刻扒着脏兮兮的车窗,努力朝前方望去。
山路盘旋向上,终于抵达最高点。
视野豁然开朗!
一幅壮阔到令人窒息的画卷在他眼前铺开。
远处,巨大的盆地中央,一座钢铁与玻璃构筑的庞然大物傲然矗立!
无数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同冰冷的巨人森林,反射着正午刺眼的阳光。
纵横交错的高架桥如同巨龙的骨架,在半空中蜿蜒盘旋,上面是川流不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车流。
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全息投影广告牌在空气中变幻着绚丽的色彩,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座城市澎湃的活力和沉重的压迫感。
云江城!
华夏七大都城之一!
与灰扑扑、慢悠悠的山南镇相比,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属于速度、力量、科技,以及……即将在此上演的超凡力量角逐的世界!
陈星火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晕车的不适感瞬间被巨大的兴奋和一丝本能的畏惧所取代。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包裹,粗糙的麻布摩擦着他的掌心。
“云江城客运南站到了!
下车的赶紧!”
司机粗嘎的吼声打断了他的震撼。
车门“嗤”地一声打开,浑浊的热浪混合着城市特有的喧嚣与尾气味猛地灌了进来。
陈星火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机油和汗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叶。
他背起沉重的背包,将那个长条包裹紧紧夹在腋下,随着拥挤的人流,有些踉跄地挤下了车。
双脚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头顶是巨大的、印着“云江欢迎您”的破旧顶棚。
周遭是鼎沸的人声、刺耳的喇叭声、拉客司机的吆喝声。
巨大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各种广告,其中一块,正插播着一则动态新闻:“……云江城队长选拔第一阶段海选报名截止日期为后天!
地点:云江新体育中心东广场!
报名条件:年满十六周岁,拥有合法身份证明及可验证的超能力登记记录!
欢迎广大市民踊跃参与,见证未来英雄的诞生!
……”画面一闪而过,是几个模糊的、展示着不同能力的超能力者影像片段。
陈星火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屏幕上,首到画面切换成洗发水广告。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新体育中心东广场!
后天!
他必须去!
哪怕只是站在人群里远远看着!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抬脚就要往指示牌上“市区”的方向走。
“嘿!
小子!
站住!”
一声粗暴的呵斥在他身后响起。
陈星火心里咯噔一下,僵硬地回过头。
两个穿着皱巴巴灰色制服、歪戴着大盖帽的客运站管理员,正抱着胳膊,一脸不善地堵在他身后。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目光像刀子一样上下刮着他和他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以及那个用麻布包裹得奇形怪状的长条物。
“瞅你半天了!
鬼鬼祟祟的,包里装的什么?”
横肉脸管理员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没…没什么,就是些衣服和工具……”陈星火下意识地把包裹往身后藏了藏,声音有些发紧。
他第一次进城,面对这种阵仗,本能地感到心虚。
“工具?”
另一个瘦高个管理员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打开看看!
最近车站小偷小摸的可不少!
你这破包鼓成这样,还裹着这玩意儿,一看就很可疑!”
他指着陈星火怀里的锅盖包裹。
周围几个等车的乘客也投来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陈星火的脸涨得通红,手心全是汗。
他不想惹麻烦,更怕这面唯一的“盾牌”被当成危险品没收。
他脑中飞速转动,想着怎么解释。
“磨蹭什么!
快点!”
横肉脸不耐烦地伸手就要去拽他的背包带。
就在陈星火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位,查证件就查证件,何必为难一个半大孩子?”
陈星火循声望去,只见旁边一辆刚停稳的黑色高级轿车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西十多岁,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风衣,面容冷峻,线条刚硬如岩石雕刻,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深潭一样,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他只是站在那里,两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管理员,气势瞬间就矮了半截。
横肉脸管理员看清来人,脸色微变,挤出一点笑容:“哟,是楚先生啊!
您…您认识这小子?”
被称为“楚先生”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扫了陈星火一眼,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和鼓囊的背包,看到了里面那面可笑的锅盖。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管理员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是我一个远房侄子,从乡下来城里看热闹的。
包里是他爷爷留给他吃饭的家伙,修电器的工具。
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
绝对没问题!”
瘦高个管理员连忙摆手,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既然是楚先生的侄子,那肯定没问题!
误会,都是误会!
小兄弟,不好意思啊,职责所在,多包涵,多包涵!”
横肉脸也赶紧点头哈腰:“对对对,误会!
您请!
您请!”
楚先生不再看他们,对陈星火微微偏了下头:“还愣着干什么?
跟我走。”
陈星火完全懵了。
远房侄子?
楚先生?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但眼前的情势,容不得他多想。
他压下满心的惊疑和警惕,赶紧低着头,小跑着跟上那个高大的身影,离开了那两个管理员谄媚的视线。
走出客运站嘈杂的大厅,来到相对僻静的停车场一角。
黑色轿车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楚先生停下脚步,转过身,再次看向陈星火。
这一次,他的目光少了几分压迫,多了几分审视,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山南镇,老张头电器维修铺的学徒?”
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
陈星火猛地抬头,眼中全是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楚先生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麻布包裹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为了看个热闹,偷了监护人的钱,扛着个锅盖就敢跑出来?
小子,胆子不小。”
陈星火的脸瞬间红得发烫,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
原来对方什么都知道!
他羞愤交加,梗着脖子,硬撑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我…我会还钱的!
还有,这不是锅盖!
这是我的…我的盾牌!”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包裹。
“盾牌?”
楚先生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星火瘦削的身板和他怀里那滑稽包裹的形状,片刻后,才缓缓道:“云江城不是山南镇。
这里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抱着一个锅盖就敢往漩涡里跳,勇气可嘉,但愚蠢。”
他顿了顿,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硬质的卡片,随手递给陈星火。
“拿着。
不想第一天就露宿街头或者被当成可疑分子抓起来,就去这个地方。
说是楚风让你来的。”
说完,他不再看陈星火,转身弯腰钻进了轿车。
车门“砰”地关上。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陈星火呆立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还带着一丝体温的卡片。
卡片是纯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只在正面用一种类似金属蚀刻的工艺印着一个地址:**旧港区,三号码头仓库区,B-17号库房。
** 背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楚风?
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
他看着豪车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锅盖和手中这张神秘的黑色卡片。
城市的喧嚣包围着他,巨大的陌生感和一丝刚刚萌芽的希望交织在一起。
这个神秘的男人是谁?
他为什么帮自己?
那个仓库地址又意味着什么?
云江城的第一天,就以一种完全超出他预料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锅盖少年抱着他的“盾牌”,站在庞大都市的边缘,像一个误入巨人国度的蚂蚁,渺小,却倔强地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不管前方是什么,他都没有退路了。
“我管给你K一天……”他对着空气,再次低声念出那句口号,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向这座钢铁森林宣告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