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石硌着岑今的脊背,薛磐日记本和徽章被他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这两件来自陌生文明的遗物能给他一丝虚幻的慰藉。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那个暗红搏动巨茧带来的死亡压力,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他的喉咙。
他不能在这里久留,更不能空手离开。
生存的紧迫感压倒了恐惧和道德上的不适。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修罗场。
不是为了凭吊,而是为了掠夺——掠夺死者身上可能存在的生机。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避开中央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茧,目标明确地锁定那些相对完整、装备看起来也未被完全破坏的尸体。
动作必须快、轻、稳。
每一次手指触碰到冰冷僵硬的肢体,每一次从破碎的防护服口袋中摸索,都让他胃部翻涌,冷汗浸透了他那件早己污秽不堪的冲锋衣内衬。
收获寥寥,却又至关重要。
1.几个能量棒状物:包装材质奇特,非金属非塑料,触感柔韧,上面印着他看不懂的文字和能量标识。
他小心收好。
2.几块扁平的“石板”:像是某种数据板,但屏幕碎裂或黯淡无光,显然在之前的袭击中损毁了。
3.一个多功能工具钳: 结构复杂精妙,集成了各种微型工具,包括锋利的切割刃。
这个有用。
最后,是两件相对完好的“武器”:一件:长约半米,造型奇特,主体是哑光的深灰色金属管,前端有复杂的机械结构,看起来像是……某种发射装置?
后端有一个握把和扳机。
整体线条流畅,带着一种冰冷的工业美感。
岑今脑海中闪过一个词:鱼叉枪?
或者更科幻的——磁力钩索发射器?
另一件: 更小巧,大约成年男子拳头大小,通体***,材质温润如玉石,却又带着金属的冰冷光泽。
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任何明显的按钮、接口或纹路,只在中心位置有一个微微凹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圆形区域。
它静静地躺在一位研究员的战术腰包侧袋里,仿佛一件艺术品而非武器。
岑今的目光在两件物品上逡巡。
那“鱼钩枪”看起来威力强大,但结构复杂,他完全不懂操作,万一误触或后坐力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而那个***的“玉球”,虽然未知,但至少看起来“温和”一些,体积小也便于隐藏携带。
“就它了。”
岑今咬了咬牙,将那个温润的圆球抓在手中。
触感冰凉细腻,重量比预想的要沉一点。
他又快速搜刮了几件看似有用的零碎(包括一个似乎是滤水装置的小部件),再也不敢多待,抱着搜刮来的“战利品”,弓着腰,像受惊的野兽一样,迅速撤离了这片死亡之地。
他沿着嶙峋的黑色岩壁向上攀爬,寻找一个既能俯瞰下方屠杀现场、观察那个休眠巨茧,又能提供一定遮蔽和退路的高地。
最终,他在离地约二十多米的一处岩石凹陷处停了下来。
这里视野开阔,巨茧就在斜下方,暗红的光纹在灰暗背景下清晰可见,而凹陷处又能提供基本的遮挡。
暂时安全了。
岑今瘫坐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
他强迫自己冷静,将搜刮来的东西摊开在面前。
食物——那些能量棒——是首要的。
他拿起一根,学着印象中未来电影的样子,尝试在两端寻找开启的机关。
摸索了一会儿,终于在棒体侧面发现一条细微的接缝,用力一掰。
“嗤——”一声轻微的泄气声。
棒体分成两半,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类似高浓缩能量膏的粘稠物质。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散发出来,混合着蛋白质的焦香和某种合成物的甜腻。
岑今犹豫了一下,强烈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疑虑。
他用手指挖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味道……很怪。
谈不上好吃,甚至有点恶心,但入口即化,一股暖流迅速顺着食道蔓延开,驱散了部分寒冷和虚弱感。
他强忍着不适,迅速将一整根能量膏吞了下去。
胃里有了东西,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温润的圆球上。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可能提供防御的东西。
必须搞懂它。
他再次拿起圆球,仔细端详。
依旧光滑无痕,毫无头绪。
他尝试着旋转、按压各个部位,都毫无反应。
难道需要某种能量激活?
或者生物识别?
薛磐己经死了…岑今的目光落在自己布满污垢和细小划痕的右手上。
一个大胆(或者说走投无路)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整个右手手掌,完全覆盖在圆球光滑的表面上,尤其是那个中心微微凹陷的区域。
就在他掌心与凹陷处紧密贴合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没有光,没有声音,但一股强大到难以抗拒的吸力猛地从圆球内部传来!
仿佛那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贪婪的、冰冷的黑洞!
岑今感觉自己的手掌被死死“焊”在了球体表面,同时,一股冰冷、尖锐、带着强烈“异物感”的陌生能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他掌心的皮肤、肌肉、乃至骨骼,蛮横地钻了进来!
“呃啊!”
岑今闷哼一声,剧痛和一种身体被强行入侵的恐怖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甩开,但手掌如同被磁石吸住,纹丝不动!
那股冰冷的能量沿着他的手臂经脉快速向上蔓延,所过之处带来一阵阵麻痹和针刺般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的右手臂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又像有无数微小的齿轮在里面疯狂转动、啮合!
强烈的求生本能和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攥紧了拳头!
就在他拳头握紧到极限的刹那——嗡!!!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以圆球为中心炸开!
岑今只觉得紧握圆球的右手掌心猛地一震,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狂涌而出!
这股力量并非火焰或爆炸,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高度凝聚的冲击波!
以他为中心,前方一个巨大的、标准的扇形区域(大约三米半径)内,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了一下!
咔嚓!
轰隆!
扇形区域内所有的一切——散落在地面的拳头大小的黑色碎石、半埋在尘土中的一小块扭曲金属板、一根斜插在地上的、不知名合金制成的断裂支架——在接触到这股无形冲击波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粉碎机!
没有火光,没有硝烟。
只有令人牙酸的、密集到极点的碎裂声!
那些坚硬的石头和金属,如同被风化的朽木,或者干脆像是用最脆弱的玻璃制成,在冲击波扫过的瞬间,被震成了最细小的、均匀的粉末!
粉尘瞬间弥漫开来,如同在原地引爆了一颗微型粉尘炸弹!
冲击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嗡鸣声消失,那股恐怖的吸力和入侵感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圆球恢复了温润冰凉,安静地躺在岑今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中,仿佛刚才那毁灭性的一幕从未发生。
岑今呆若木鸡。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那片被彻底“抹平”、只剩下一层均匀细腻粉尘的扇形区域,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圆球。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比之前面对巨茧时更甚!
这…这根本不是他以为的“温和”武器!
这简首就是一颗握在手里的、定向的微型反物质炸弹!
不,比那更诡异、更无声、更高效!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岑今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
他刚才差点把自己的手连同前方的一切都抹平了!
然而,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抗拒的虚弱感和更加强烈的饥饿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刚才那一瞬间的能量爆发,似乎不仅消耗了圆球的能量,更抽走了他体内大量的精力。
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另一根能量棒,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那怪异的味道此刻也顾不上了,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能量膏下肚,那股可怕的虚弱感才稍稍缓解,但精神上的疲惫和震撼却久久不散。
他疲惫不堪地靠在身后冰冷嶙峋的怪石上,粗重地喘息着。
手中的圆球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再也不敢轻易触碰。
那把造型奇特的“鱼钩枪”也被他拿过来放在膝上,看着它复杂的结构,岑今第一次对这个超科技时代产生了深深的敬畏和无力感。
这里的“玩具”,都足以轻易抹杀他。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恐惧无用,震惊无用。
他必须理解这个世界,至少是眼前的这片死亡之地。
岑今博士,这位来自地球的历史地理学者,终于第一次,真正地、沉静地开始观察这个名为M-3087的灰灾星球。
他睁开眼,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惊恐和茫然,而是带上了一种学者特有的、带着审视和解析的锐利,尽管这锐利背后是深深的疲惫和不安。
铅灰色的天空依旧低垂,翻滚的云层厚重得仿佛永远不会散开。
光线是一种恒定的、令人压抑的灰蒙蒙状态,没有昼夜之分的感觉。
目光所及,是无边无际的荒凉与破败。
巨大的黑色岩石如同巨兽的骨骸,以违反地质规律的扭曲姿态刺向天空。
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色尘埃,风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卷起阵阵尘雾,发出呜咽般的低吼。
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由各种巨大金属残骸堆积而成的“山脉”。
那些金属结构庞大到超乎想象,有些像是星舰断裂的龙骨,有些像是某种巨型机械的关节部件,上面布满了烧蚀、撕裂、腐蚀的痕迹。
它们半埋在灰烬里,锈迹斑斑,沉默地诉说着一场或数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空气中除了铁锈和尘埃的味道,还隐隐飘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电离后的清新气息,与***的甜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死亡星球的气息。
“灰灾…” 岑今低声念着这个代号,结合眼前景象,无比贴切。
这像是一个文明的巨大坟场,一个被彻底“灰化”的世界。
薛磐日记里提到的“废墟深处”,恐怕就是指那些巨型金属残骸的内部。
他再次看向下方那个搏动着暗红光芒的巨茧。
它依旧沉寂,但每一次光纹的流转,都像是一次无声的死亡倒计时。
那个杀戮者,就来自这片灰烬?
还是外来者?
他摩挲着薛磐的徽章,感受着上面冰冷的星辰纹路。
壁宿薛家…吉光片…历史的残响…这一切,与这个毁灭的星球,与那个休眠的怪物,与手中这枚能毁灭一切的圆球,还有他背包里那枚能引起星舰共振的青铜罗盘…它们之间,究竟编织着怎样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
岑今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疲惫感如潮水般不断袭来,但大脑却在恐惧和能量补充后异常活跃。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水,必须搞懂手中这两件武器的用法(尤其是如何安全地使用那个圆球),必须找到薛磐日记里提到的“吉光片羽”信号源…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在那巨茧苏醒之前,离开这个死亡高地。
在这个超科技时代的毁灭之地,一个来自过去的学者,手握足以自毁的武器,怀揣着失落历史的线索,开始了他的亡命之旅。
灰烬之下,埋葬的不仅是过去,也可能是未来的钥匙。
岑今知道,他踏上的,是一条布满尸骸与未知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