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第五次响起时,七月半才勉强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关掉了它。
窗外下着雨,水珠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像她永远流不完的眼泪。
公司群里的消息己经堆积了99+,她机械地划拉着屏幕,看到刘姐凌晨一点发来的工作安排——这己经是本周第三次临时加班通知。
手机银行APP的红色提示格外刺眼:账户余额327.6元,距离发薪日还有9天。
"又要借钱了..."七月半把脸埋进枕头里,呼吸间全是洗衣粉的廉价香味。
房东昨天贴的催租通知还粘在门上,像一块丑陋的补丁。
地铁上,一个穿着光鲜的女人不小心蹭到了她,立刻掏出湿巾擦了擦手,仿佛七月半身上有什么传染病。
七月半缩了缩肩膀,把自己塞进更小的空间里。
她的帆布包己经开线了,露出里面破旧的钱包一角。
"七月半!
这份报表怎么回事?
数字都对不上!
"刘姐把一叠纸摔在她桌上,引得周围同事侧目,"能干干,不能干滚蛋!
""对不起,我马上改。
"七月半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眼睛却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才上午十点,距离下班还有漫长的八个小时。
午休时,她躲在卫生间最里面的隔间,啃着从便利店买的打折饭团。
手机振动起来,是母亲——不,养母发来的语音:"你王阿姨介绍了个对象,周末去见见,32岁有房有车,不嫌弃你家境..."七月半关掉了手机。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眼下挂着两个深重的黑眼圈,嘴角因为长期紧绷而微微下垂。
她才26岁,看起来却像被生活抽干了所有生气。
下班时雨下得更大了。
七月半没有伞,冒雨跑向公交站,廉价西装外套很快被淋透,贴在身上又冷又重。
公交车迟迟不来,她数着站牌上不断减少的数字,仿佛在数自己生命中正在流失的可能性。
回到家,她踢掉湿透的鞋子,发现天花板又在漏水,地板上己经积了一小滩水。
七月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盆子接住,水滴敲击塑料盆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格外清脆。
"两天..."她对自己说,"军区那个故事我只坚持幻想了两天就编不下去了。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面还留着昨天搜索的"军区生活是什么样的"浏览记录。
七月半洗了个热水澡——如果那忽冷忽热的水流能称为"热水"的话。
她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决定今晚换一个故事。
"这次...就幻想突然有人来认亲吧。
"她喃喃自语,"一个很有钱的父亲..."敲门声响起时,七月半正趴在电脑前修改第13版方案。
她皱了皱眉——这个时间会是谁?
外卖她早就戒了,房东收租从来不会敲门,只会贴通知。
透过猫眼,她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外,西装笔挺,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旁还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
"谁...谁啊?
"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发颤。
"请问是七月半小姐吗?
"警察开口,"我是朝阳派出所的李警官,这位季先生说可能是您的父亲,希望您能开门谈谈。
"七月半的大脑瞬间空白。
她机械地打开门,看到那个被称为"季先生"的男人眼眶突然红了。
"像...太像了..."季先生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睛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警察出示了证件,解释道他们己经做了初步调查,季临风先生提供了DNA样本和相关证据,希望能与七月半做亲子鉴定。
"这...这不可能..."七月半后退一步,"我有父母,他们在老家..."季临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23年前,我和你妈妈在青岛拍的。
三个月后她就离开了我,当时她己经怀孕了。
"照片上,年轻时的季临风搂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女孩的眉眼确实与七月半有几分相似。
"你养父母是不是告诉你,你是从孤儿院领养的?
"季临风问。
七月半的手开始发抖。
是的,她10岁那年偶然听到养父母吵架,才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为什么自己永远像个外人。
接下来的72小时像一场梦。
警察陪同他们去了司法鉴定中心,抽血、采样、等待...季临风全程都表现得克制而紧张,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情绪。
"结果出来了。
"医生拿着报告走进来,"匹配率99.9998%,确认存在亲子关系。
"季临风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七月半呆坐在椅子上,感觉世界天旋地转。
这个穿着高定西装、手腕上戴着价值一套房的名表男人,真的是她父亲?
"我知道这很突然..."季临风深吸一口气,"但请允许我弥补这23年的亏欠。
你的母亲...她己经不在了,我找了你整整十年。
"他递给她一份文件,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的寻女历程:私家侦探的费用清单、登过的寻人启事、走访过的孤儿院...最新一页是上个月,通过大数据人脸比对,在一张七月半公司团建的照片中发现了相似特征。
"你本名叫季安然,"季临风说,"是你妈妈取的名字。
"七月半——现在应该叫季安然了——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父亲,突然泪如雨下。
所有的委屈、孤独、不被爱的感觉一齐涌上来,她哭得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回家的孩子。
季临风轻轻抱住她,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怀抱温暖而安稳。
一周后,七月半搬进了季家位于***顶层的豪宅。
600平的大平层,整面落地窗俯瞰整个城市,比她曾经住过的所有地方加起来都大。
"这张卡没有限额,"季临风递给她一张黑卡,"买任何你想买的。
还有,听说你有债务?
"七月半咬着嘴唇点点头。
季临风立刻让助理处理了所有债务,包括她那笔因为看病欠下的高利贷。
"爸..."这个称呼还不太熟练,"我想和你谈谈。
"季临风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件,专注地看着她。
"我不想...去你的公司上班。
"七月半鼓起勇气说,"我知道很多这种认亲故事,最后孩子都要继承家业。
但我...我只想做个躺平的富二代。
"她等着父亲的失望或愤怒,却看到季临风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我的钱够你花十辈子,你什么都不用做。
"七月半瞪大眼睛:"真...真的?
""安然,"季临风的表情变得严肃,"我错过了你的成长、你的毕业、你第一次恋爱...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愿意付出一切。
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他拿出一份文件:"这是信托基金,每月会自动打入你的账户200万,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七月半看着那个数字,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是她以前十年都挣不到的钱。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加速键。
七月半请了最好的语言老师学习英语和拉丁语,每周三次的私教课让她进步神速。
她报名了贵族礼仪课程,学习如何在高端场合举止得体。
油画、钢琴、马术...所有她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上流社会技能",现在都能亲身体验。
最让她惊喜的是,季临风完全尊重她的"躺平"选择。
当她说想学烹饪时,他请来了米其林三星主厨当家教;当她说想写小说时,他买下一家小型出版社供她练手。
"爸,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有一天晚餐时,七月半忍不住问。
季临风放下红酒杯:"因为我爱你,就这么简单。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七月半心中某个锁了很久的门。
在养父母家,她永远要表现得更好才能得到一点关注;而在这里,她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被爱着。
三个月后,七月半站在镜子前,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得体的香奈儿套装,精心护理的长发,优雅的淡妆...那个畏畏缩缩的"七月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从容的季安然。
"想去旅行吗?
"一天早餐时,季临风问,"欧洲、美洲、大洋洲...你选地方,我来安排。
"七月半——不,现在她己经完全接受季安然这个名字了——选择了巴黎作为第一站。
私人飞机上,她望着窗外的云海,想起一年前自己还在地铁里被人挤来挤去的场景,恍如隔世。
塞纳河畔的咖啡馆里,季安然用流利的法语点单。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她笔记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正在写一篇小说,关于一个女孩突然成为富豪千金的故事。
侍者送来咖啡和可颂,微笑着说了句什么。
季安然自然地回应,然后突然愣住了——她居然能毫无障碍地交流了。
六个月前,她还在为记住英语不规则动词而头疼。
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发来的消息:"找到妈妈留下的日记,想你可能会想看。
玩得开心,爱你。
"季安然微笑着回复了一个爱心表情。
她抿了一口咖啡,望向远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埃菲尔铁塔。
在这个由她自己编织的幻想里,她终于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被无条件爱着,自由地成为想成为的人。
笔记本上,故事的女主角正在托斯卡纳的艳阳下学油画。
季安然轻轻合上电脑,决定下一站就去意大利。
毕竟,在这个幻想里,她有无限的时间和可能。
窗外,巴黎的暮色渐渐降临。
咖啡馆亮起了温暖的灯光,照在季安然满足的笑脸上。
在现实世界中,闹钟明天依然会准时响起;但此刻,在这个精心构筑的梦境里,她终于可以暂时忘记那个叫"七月半"的、疲惫不堪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