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讲回农历一九九八年腊月二十二。
那天,从集市出发十几分钟后,爸妈拖着木板车,拐过村口那棵大柿子树,就进村了。
我们家在村子的最后一排,路上要经过西五排房屋。
“都快过年了,还忙着赚钱呢?”
站在自家门前的村民打起了招呼。
“忙啊,最后几天了,马上就过年,不得多赚点钱啊?”
爸爸笑着说道。
村子里弥漫着冻米糖的香味,这在我的老家,不是一门稀罕的手工活。
过年前的那些日子,家家户户都会做冻米糖,只要掌握好火候,做出的冻米糖比集市上卖的还好吃。
作为过年接客的零食,切好的冻米糖冷却后,就会装在罐子里。
大年初一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家里拜年,主人便会将冻米糖盛放在果盘里,再配上一杯茶水,供客人享用。
不过,小时候的我更喜欢吃刚出锅的冻米糖,它不像冷却后的冻米糖那般硬,热的冻米糖吃在口里暖暖的,入口即化,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奶奶每次都给我吃一小块,说容易上火。
木板车停在家门口后,爸妈就开始往家里搬工具。
当时,我们住的房子是一栋始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砖瓦老屋,是爷爷年轻时候建的。
老屋的西面外墙中,只有正前方的墙是用青砖砌的,其他三侧墙为了省材料费,都是用未经烧制的土砖砌的。
那个时候,村子上的房屋基本都是土砖房。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进门处就是堂屋的位置,堂屋相当于客厅,也是爸妈放工具的地方。
屋内的墙面都是木质的,为了保温,头顶也做了一层木阁楼,与屋顶铺设的瓦面分隔开,这样可以防止冬天的冷风和夏天的热量从瓦缝中进入屋内,所以,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
由于大门很小,屋内没有阳光照进来,里面显得非常阴暗,堆上一车工具后,更显得拥挤,走路都要小心翼翼。
堂屋的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后面的是厨房,整个屋内的布局,是两房一厅一厨。
堂屋右侧的房间,是爷爷、奶奶住的。
冬天,爷爷喜欢窝在房间里,把双脚架在火炉边缘烤,他身体不好,怕冷。
听见屋内的动静,爷爷起了身,打开了房门。
不过,爷爷和爸爸很少说话,父子间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两个人的性格都比较内向。
或许,我也是子承父业,在小时候,也不太愿意跟爸爸交流。
长大后,朋友们谈起自己与爸爸的关系,都说他们和自己的爸爸没有什么话可讲,也有朋友说,爸爸的爱都是深沉的。
他们谈论时,我都是一笑而过,即使父爱是深沉的,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体会。
爷爷说道:“我去把木板车推一下。”
爸爸没有说话,倒是性格开朗一些的妈妈立即叫住了爷爷:“爸,你在屋里待着,我去推。”
说罢,妈妈立即跑向屋外,把横在门口的木板车推到了屋前的一处空地上。
爷爷房间内,除了简单的木床和衣柜,还有一台老式的缝纫机。
那台缝纫机,是奶奶从她己过世的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从小,她就跟着父亲学裁缝,主要是做些春夏两季的衬衫。
在我出生后,由于奶奶忙着带我,除了偶尔帮自家人做几件衣服,很少再动缝纫机。
那年夏天,我开始读书,上了学前班,奶奶白天有了空闲时间,就又开始做起了衣服。
不过请裁缝做衣服的人己经越来越少,没什么活干,她便开始帮人做寿衣。
那是去世的人下葬前要穿的衣服,一般是黑色或藏蓝色,里面还要塞满棉花。
有时候,东家会请她上门做,有时候,她也会接一些活在家里做,虽然赚的不多,也能补贴一些家用。
那天,爸妈回家时,我己经在锅内煮好了饭,正跟奶奶在屋后的水池旁洗菜。
生在穷苦人家,我跟村里大部分孩童一样,很早就懂事了,会帮着做点家务。
我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学前班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便拿到了“三好学生”的奖状,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读书是件十分美妙的事。
看到妈妈走来,我开心地笑起来:“妈,你回来了,饭煮好了,就等你炒菜了。”
妈妈也笑着说道:“好嘞,正良,我的乖儿子,我这就来炒,饿坏了吧?”
厨房是烧柴火的土灶,妈妈做菜时,我就在一旁烧柴火。
“火小了,多加点柴啊,把柴拨开一点,不要堆在一起,火就会散开来,就会旺起来。”
看着锅内滴入的油还没热,妈妈开始催我。
她能做得一手好菜,得益于对火候的把握。
“好,我来加。”
我立马往里加了一把干秸秆,并用烧火的叉子拨开,好让大火均匀散开。
几个简单的食材,在妈妈的精湛手艺下,变得美味可口。
“正良,快去叫你爷爷和爸爸来吃饭。”
奶奶对我说道。
“爷爷,吃饭了。”
我一边朝堂屋走去一边叫唤着,见爷爷从右侧房间里出来了,我还继续叫唤着,“吃饭了,吃饭了。”
我之所以这样叫唤,是因为左侧房间里的爸爸还没有出来。
爸爸很少和我说话,我甚至有点怕他,所以很少叫他“爸爸”。
一家人齐坐在厨房一角的桌子旁,厨房的小窗户靠北,常年没有太阳光的照射,冬天的屋内显得更加阴冷,不得不开灯。
借着昏黄的灯光,我们享受了美味的中餐。
午饭过后,除了一家人的碗筷要洗,妈妈还要把早餐摊上的锅碗瓢盆洗好。
她那双从小就干了很多活的手,己经越来越粗糙,但她从来没有怨言。
她总是说,对农村女人来讲,那样的苦,算不得什么。
冬天的天黑得快,眨眼就到了晚餐时间。
为了省事,也为了省钱,晚餐的菜,是中午吃剩的,加热一下就能吃。
这样的习惯,妈妈至今保留着。
晚饭过后,我会跑到爷爷房间,和他一起围着火炉看电视。
那台黑白电视只能接收到一个中央台和一个地方台,虽然选择很少,但却承包了我童年的绝大部分快乐。
到了晚上8点,农村的夜己经安静得悄无声息,外面除了几声野猫叫,或几声鸟叫,再也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
爷爷关掉电视,我也有点不情愿地钻进了他的被窝。
“正良,今天不跟爸爸妈妈睡了啊?”
妈妈走进房间,坐到床沿,帮我往上拉了拉被子。
“不跟了,我今天要跟爷爷奶奶睡。”
说完,我便把头埋进了被窝。
被子里,藏着我的秘密,那是爷爷给我买的一把玩具手枪,我害怕被爸爸妈妈发现,害怕他们会责怪我上学了还玩玩具。
我只有偷偷地玩,睡觉时也要摸着它。
妈妈出去后,爷爷照常打开药罐,他端着水杯,吃下几片药,便关灯躺下了。
爸妈的房间跟爷爷的一样大小,只是墙壁上都贴满了报纸,那是在他们结婚时,为了盖住发黑的墙面。
但没过几年,墙面的报纸就己经发黄发黑。
除了墙面,房顶也用红白蓝三色条纹相间的油布覆盖住了。
房间内的大衣柜和新式床,是他们结婚时买的,在钨丝灯泡的照射下,家具表面的油漆依然鲜亮,与屋内昏黄的环境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墙面上贴着的几张知名港星***照,倒是增添了几分现代感。
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房间屋顶铺设的油布内,经常会在晚上关灯后,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每当那个声音响起,爸爸总会小心地起身,打开手电,提起房间一角的木根,狠狠地往屋顶上捅去,随着几声“叽叽叽”,只见油布内的一坨东西飞快地窜动。
“该死的老鼠,别让我抓住你。”
抱怨几句后,爸爸也只能无奈地躺下,本是用来装饰新房的油布,却为老鼠提供了隐蔽的活动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