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在第三次擦拭眼镜时,终于看清实验楼墙根处的荧光涂鸦。
扭曲的英文字母间夹杂着星云图案,墙角散落的烟蒂还带着新鲜的火燎气。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尚未凝固的喷漆,钴蓝色颜料立刻爬上指甲边缘。
"喜欢吗?
"许星扬从冬青丛后探出头,卫衣兜帽沾着碎叶,"送你的生日礼物。
"他晃了晃喷漆罐,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在檐下避雨的灰斑鸠。
林深这才想起今天是霜降。
实验楼西侧洗手间的镜面上,还凝着他清晨用指尖写下的日期。
父亲今早摔门而去时带起的风,把餐桌上的煎蛋吹得冰凉。
许星扬拽着他钻进器材室。
霉味混着碳酸镁粉的气息扑面而来,跳箱和鞍马在阴影里堆成沉默的兽群。
当手机电筒照亮墙面时,林深呼吸停滞了——整面墙被荧光蓝的数学公式覆盖,麦克斯韦方程组缠绕着伯努利方程,像场疯狂的理论狂欢。
"上个月物理竞赛题。
"许星扬用粉笔头敲了敲最醒目的波动方程,"你说解题时有宇宙膨胀的感觉。
"他的球鞋尖沾着墙灰,在月光下泛着磷火似的微光。
林深触到方程末尾的银杏叶涂鸦,叶片脉络用夜光颜料勾勒,在黑暗里呼吸般明灭。
许星扬突然哼起走调的小星星变奏曲,指尖在跳箱皮面上敲出切分节奏。
当唱到"银河溅落成你的镜框"时,林深发现自己的倒影正在对方瞳孔里摇晃。
警报器红光突然扫过窗棂。
许星扬抓起他的手腕钻进通风管道,铁皮接缝处的蜘蛛网黏在发梢。
他们蜷缩在拐角处,听见保安的脚步声在管道外震颤。
许星扬的呼吸扫过他耳后那颗小痣,带着柠檬糖的酸涩。
"闭眼。
"许星扬突然捂住他眼睛。
黑暗中,打火机齿轮摩擦的声响格外清晰,林深听见自己书包夹层里那枚Zippo发出共鸣般的震动。
幽蓝火苗窜起的瞬间,管道内壁浮现出荧光涂鸦。
成片的银杏叶沿着气流方向舒展,每片叶尖都指向同一个坐标点。
林深认出那是厦门鼓浪屿的经纬度,数字用莫尔斯电码装饰,像封等待破译的情书。
"潮汐在冬至日达到峰值。
"许星扬的声音混着管道回响,"蓝眼泪会像碎钻铺满整个海湾。
"他的膝盖抵着林深小腿,体温透过两层校服裤布料渗透进来。
林深想起昨夜母亲藏在衣柜深处的火车票。
终点站是邻市的精神卫生中心,发车时间印着刺目的红。
此刻许星扬指尖的夜光颜料正顺着他的腕骨蔓延,宛如液态星河。
骤雨突至时,他们从锅炉房破窗钻出。
许星扬脱下卫衣罩在两人头顶,布料上的皂角香混着雨水的铁锈味。
林深在奔跑中瞥见光荣榜上自己的证件照,雨帘将微笑切割成模糊的色块。
"接住!
"许星扬突然把什么塞进他口袋。
温热的金属物体隔着布料灼烧皮肤,林深摸到熟悉的齿轮纹路——是那枚刻着"X.Y"的Zippo,内胆还残留着未散的余温。
实验楼拐角处,父亲的黑伞像朵毒蘑菇绽开在雨中。
林深下意识后退,却撞进许星扬潮湿的怀抱。
伞尖抵住他胸口时,他听见父亲公文包里传来竞赛保送协议被捏皱的声响。
"立刻回家。
"父亲的目光掠过他沾着荧光颜料的指尖,像用手术刀剥离病变组织。
林深摸到口袋里的打火机,齿轮硌着指腹的触感让他想起流星划过时许星扬的体温。
当晚的梦境里,林深看见自己沉入发光的海湾。
每滴海水都是凝固的蓝眼泪,许星扬在珊瑚丛间吹奏贝壳做的竖笛,乐谱是墙上那些发光的方程式。
当他试图抓住漂过的银杏叶时,父亲的怀表链突然缠住脚踝,表面玻璃映出母亲吞服药片的慢动作。
凌晨三点,林深被震动的手机惊醒。
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里,月光下的鼓浪屿海岸线正在呼吸,浪尖上的荧光蓝如星屑燃烧。
第二张照片是对焦模糊的数学笔记,空白处画着戴眼镜的小人,头顶粘着真正的银杏叶片。
他走到窗前,看见对面楼顶闪烁的红色光点。
许星扬坐在水箱上晃着腿,手机屏幕的冷光里隐约可见他正在抛接那枚游戏币。
当林深按下打火机的瞬间,对面楼顶绽开一朵幽蓝火花,像暗夜里悄然苏醒的微型超新星。
晨读课前,林深在储物柜发现玻璃瓶装的蓝眼泪标本。
便签纸上是歪扭的字迹:"海水离开时会带走颜色,但荧光藻记得所有光的形状。
"瓶底沉着片金箔剪的银杏叶,叶脉与他笔记本里那片完全重合。
物理课讲到量子纠缠时,粉笔头突然砸中林深课桌。
许星扬在后排比划着口型,指尖在虚空画出坐标曲线。
林深低头掩饰笑意时,发现竞赛试卷背面画着相互缠绕的α螺旋结构——那是他生物笔记本上撕下的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