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江北三中储物柜许砚秋的食指在牛皮纸袋封口的胶带上反复摩挲,江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边角被他捏出细密的褶皱。
柜门上贴着半张褪色的作文竞赛奖状,右下角“指导老师:张建国”的钢笔字像道狰狞的疤——三个月前,这篇署着他名字的《雨季来信》发表在《江北教育》上,可正文里三分之二的段落,都是他默写在草稿本上的原创。
“砚秋,帮我带份午餐呗?”
同班的陈小雨晃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正是张建国的公众号推文:《初中生如何写出打动阅卷组的散文——从<雨季来信>谈细节描写》。
少年猛地合上储物柜,金属门撞在手腕上的痛感,比心里的钝涩轻得多。
他知道,那篇被老师“修改”的作文,此刻正躺在抽屉最底层,和未拆封的录取通知书共享着潮湿的阴影。
2019年9月·江城旧书店“墨耕斋”霉味混着油墨香钻进鼻腔时,许砚秋的帆布鞋正碾过吱呀作响的木地板。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积灰的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痕,他的目光忽然被玻璃展柜里一本泛黄的诗集勾住——《初雪集》,封面印着几枝傲雪的麦穗,落款是“程砚雪 1987年冬自费印行”。
抽出诗集的瞬间,一张纸片从扉页滑落。
许砚秋弯腰捡起,发现是张泛黄的信纸,右上角用钢笔写着:“致《江北文学》编辑部——关于拙作《麦田初雪》被擅自改编一事……”字迹苍劲有力,却在“改编”二字上洇开一团墨渍,像滴落在雪地上的血。
他的呼吸突然一滞——这笔画的转折弧度,和张建国在他作文本上批改时的习惯,竟惊人地相似。
“同学对老诗集感兴趣?”
戴圆框眼镜的店主从堆满旧书的柜台后探出头,“程砚雪是咱们江城大学当年的才女,听说她的诗稿还被导师剽窃过,后来干脆自己印了这本集子。”
许砚秋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封面的麦穗图案,忽然注意到书脊处有个极小的凹痕,像是被笔尖反复刻划过的痕迹——和他藏在书包夹层里的笔记本一模一样,那上面记满了被老师删掉的原创段落。
正午·文学院迎新广场“欢迎加入‘青禾文学社’,我们有最专业的网文写作培训……”戴着“沉砚”胸牌的男生正举着手机首播,镜头扫过展台上印着“总裁的替身学妹”“病娇王爷的寒门医妃”的海报。
许砚秋正要避开,突然被一抹亮色拽住手腕——穿墨绿格子裙的女生递来一张淡青色传单,中央印着烫银的麦穗与砚台图案,正是他在旧书店见过的“砚雪纹”。
“我是校报主编唐时雨,”女生的眼睛亮如星子,“今年我们主推‘创作溯源计划’,专门帮新生登记原创作品版权。”
她指着传单角落的二维码,“上周有同学发现自己发在朋友圈的短诗,被某平台AI抓取生成了网文剧情,我们正在做文本相似度比对模型……”许砚秋的手指悬在二维码上方,书包里《初雪集》的棱角隔着布料硌着肋骨。
远处传来首播男生的笑声:“家人们,写文就要抓住读者痛点,比如主角必须有个悲惨童年,最好再身患绝症……”他忽然想起张建国在作文本上画的红圈:“中学生作文要积极向上,这种‘雨季’‘伤痕’的调子,得改。”
晚六点·文学院走廊程砚雪的高跟鞋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内侧的麦穗刺绣。
三十年了,每当想起导师将她的毕业论文《论朦胧诗中的生命意识》署上自己名字发表时,后颈还是会泛起被针刺的麻痒。
经过布告栏时,她停下脚步——迎新海报上,“沉砚”网文工作室的宣传图旁,贴着唐时雨设计的“砚雪纹”徽章申领通知。
“程教授好!”
抱着一摞诗集的许砚秋慌忙驻足,背包侧袋露出半本《初雪集》。
程砚雪的目光掠过熟悉的封面,注意到少年指尖淡淡的墨痕——和她当年在油印诗稿时染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新生?”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如果对创作伦理感兴趣,明天的‘文心工作坊’可以来听听,我们会讨论‘学术论文与文学作品的署名边界’。”
许砚秋目送教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忽然发现她风衣下摆沾着片细小的纸屑——是从《初雪集》里掉出的那页***信残片。
他弯腰捡起,看见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真正的笔耕者,不该让墨迹淹没在尘埃里。”
深夜·学生宿舍台灯在笔记本上投下圆形光斑,许砚秋盯着文档里的《雨季来信》原稿,光标在“母亲在梅雨季离开”的段落前闪烁。
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弹出周临渊的消息:“@全体成员 墨香阁新人赛启动,签约即享千字80元基础稿费,题材不限——包括‘伤痕文学’哦:)”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忽然想起旧书店里《初雪集》扉页的钢笔字,想起程砚雪风衣上的麦穗刺绣,想起唐时雨传单上的“砚雪纹”徽章。
鼠标轻轻滑动,将文档拖进新建立的“文心工作坊”文件夹,重命名为《麦田初雪》。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台,在笔记本上流淌成一片银色的麦田,那些被删掉的文字,此刻正在稿纸上悄悄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