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的铜锁舌弹开时，力士香皂的金色包装纸在侨汇商店的日光灯下泛起虹光。
顾明远数着蓝丝绒礼盒里的电子表，表面倒映着玻璃柜台里苏联解体专题的《参考消息》——1991年12月25日的报纸被特意折在外层，日期栏用红笔圈着"宜搬迁"。
"香港同胞寄包裹要登记。
"售货员涂着丹蔻的指甲敲击着外汇券收据，目光扫过顾明远磨破的解放鞋。
他盯着对方胸前"工号017"的金属牌，想起这张脸在二十年后会成为国营百货破产清算组的副组长。
母亲扯了扯假领子的蕾丝边，这是用纺织厂瑕疵布料改的。
她手里攥着的"港商亲属证明信"正在出汗，圆珠笔写的香港地址其实抄自《射雕英雄传》连环画的版权页。
"电子表是给孩子玩的..."她嗓音发颤，像台老式收音机卡带了天线。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穿藏蓝制服的居委会主任带着寒气闯入。
顾明远迅速将礼盒推向柜台边缘，三块电子表精准卡在《沪江晚报》的浦东新区规划图上方。
这个角度能让跟进来的邻居张大妈看清表盘闪烁的LED红光。
"暂住证。
"主任的圆珠笔戳在登记簿上，墨迹在"来沪事由"栏晕染成团。
顾明远突然嗅到力士香皂的茉莉香——来自主任卷起的袖口，那截皮肤比手掌白三个色号，说明她家里有进口洗衣机。
"二叔说下个月寄索尼电视机。
"少年用粤语腔的普通话开口，余光瞥见张大妈缩回要摸电子表的手。
母亲在他腰后拧出个青紫印，这是前世母子间唯一的肢体接触，此刻却让他鼻腔发酸。
主任的圆珠笔尖在"侨眷"二字上悬停。
顾明远突然抽出那张垫香皂的《参考消息》，戈尔巴乔夫辞职声明右下角有他伪造的俄文批注："致明远侄——莫斯科风雪大，珍重。
""电视机票能换粮票吗？
"张大妈终于忍不住插话，劳保手套的纤维粘在电子表包装盒上。
顾明远记得她儿子在工商局开车，三天后会帮小贩逃避巡查时撞碎煤油灯。
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染血的手帕从假领子口袋滑落。
顾明远抢先踩住手帕，这个动作让主任的登记簿翻到了下一页——那里贴着防汛指挥部通告，暴雨预警日期与他掌心结痂的竹梯划痕完美重合。
"电子表走时比上海牌准。
"顾明远摘下表链扣在主任腕上，不锈钢搭扣恰好遮住她丈夫家暴的淤青。
这个细节是前世她在退休宴上哭诉时才知晓的。
当主任在暂住证上加盖蓝印时，玻璃柜台下的脚正将力士香皂踢向张大妈。
香皂顺着倾斜的水磨石地面滑出完美弧线，停在邻居王师傅粘着煤灰的劳保鞋边——七天后这双鞋会陷在防汛沙袋堆里，救出三个仓库保管员。
走出侨汇商店时，梧桐树上积压的雪团簌簌掉落。
顾明远抱着装有二十块电子表的饼干铁盒，听见母亲在风雪里呢喃："你爸要是知道..."后半句被呼啸的北风撕碎，变成1991年平安夜急救车鸣笛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