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明明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被叶澄给气的。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
乔明明乖乖巧巧，立马给自己找补道，“哥哥你就骗我，小时候夫子都夸我读书读到狗肚子里，我要是真能和圣人一样，靠读书就能参悟飞身，我就不是你妹妹了，被人夺舍了。”
叶澄“……”这是什么好词吗？
他一时心软，低头看着刚到他胸膛高的小妹妹，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才养大的孩子。
虽然是他雇人一把屎一把尿。
可再没有小时候病恹恹的样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随着离世的爹娘一块去了。
总听乔明明来回絮叨。
小时候有一次他不在家，凡人界不知怎么来了妖孽横行，是当时的谢扶疏突然出现，以一剑劈开了妖孽，乔明明才有命等到叶澄花天酒地回来。
乔明明被谢扶疏救了。
从此都痴迷上了剑道和谢扶疏。
他那时好像在与谁纠纠缠缠呢?是万剑宗的剑痴，还是无情谷医毒双修的疯批？
叶澄记性差，更何况万花丛中过，留心是傻帽。
他怎么会记得。
就算没有谢扶疏出手相救，他留下的各种宝器也能护着乔明明平平安安的。
叶澄的视线落在乔明明脖颈处温润的白玉上，一时有些恍惚。
这白玉牌自小他就给她戴上，温养着乔明明的身子骨，在日日夜夜间滋补稳固主人的神魂。
任谁也看不出，这就是灵微宗百年前他叛出宗时偷走的至宝。
——盈玉。
传说能滋养神魂，聚集灵气的盈玉就这样，挂在一个炼气三层小娃娃的脖子上。
在叶澄这些年收敛的财宝里，这也是顶顶好的玩意儿。
要不是给他妹妹，还真舍不得拿出来。
叶澄突然想起百年前他与谢扶疏的初见。
那年明秀山大雪封山。
叶澄当时的修为也是筑基中期，在百年后的如今也没有长进。
他花了大价钱才打听到谢扶疏一路历练，斩妖除魔，最后落脚在东洲。
元婴修士的去向哪是那么好打听的。
剩下的，全靠叶澄的推测，但他心底没底。
谢扶疏一路历练，经常会寻个山头落脚。
这事儿叶澄知道，他看过了，人烟最稀少不必担心被打扰的，当属南方落雪的明秀山了。
山名秀美明亮，和实际完全不一样。
荒凉的很符合谢扶疏不喜人烟的性子。
那年的谢扶疏是修真界最有名的法修，年纪轻轻就己经修的元婴修为，少年英才这个称呼堪堪配他。
叶澄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舍不得吃半分苦头。
大雪厚重，漫过他的小腿。
连提前穿上的上好灵靴都湿透了。
里面可是顶级的驯鹿皮呀，叶澄哀嚎一声，依旧阻止不了脚下湿透传至全身冰冷刺骨的触感。
各宗至宝，万剑宗的十方剑，药王谷的转还丹，合欢宗的修炼秘法，还有佛门的舍利重宝。
只有灵微宗的盈玉最合适乔明明的体质。
他得来找谢扶疏，借一借，有了盈玉，他妹妹的病才能好。
不过小风寒，怎么会生这么大的病呢。
雪地飘渺，满目洁白。
他眯着眼睛，才能看到远处，山顶上是真的有一处茅草屋，草屋的尖尖头也被大雪覆盖，周身灵气环绕。
但在他印象中，先前明秀山是没有屋子的。
叶澄心中大喜，知道自己保不准是找对地方了。
两人一个元婴大能，一个才筑基，没了这次机会等下次不知道还要猴年马月。
乔明明一个凡人五岁小屁孩，可等不到猴年马月的日子去，叶澄想不出来什么打算，还是先见了谢扶疏再说。
他赶忙提起小腿，一步一步往山上迈去。
走啊走，走到天色黄昏又黑夜，还是没有走到。
他回头一看，自己的脚印划成长长的道子，才能证明自己没有偷懒。
茅草屋稳稳立在山顶，不偏不倚。
叶澄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
这儿的风雪逼人，把叶澄筑基的修为压制的和凡人一样，全凭他意志强大才勉力站在这。
太寂静了，只剩风声呼啸。
叶澄一边麻木的重复拔腿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拔腿，往前，拔腿，往前。
脚下被雪水浸湿，凉的叶澄脑子乱哄哄的，只一遍遍的机械动作。
脑海里却是凡间火炉烧旺了的家。
乔明明这小孩儿，傻不愣登的，现在应该在李嬷嬷怀里面喝羊奶呢吧。
做哥哥的，总要背负一些东西负重前行，做个无名英雄的。
他妹妹的小命就悬在叶澄肩头了。
他回头，脚印更多，被踏出一个个雪坑，山上的茅草屋像是永远也追赶不到。
叶澄突然恍然大悟。
谢扶疏既然不喜与人亲近，又怎么只搬到荒山里，不另外做手段呢。
这草屋怕是早被他施了术法，隔绝起来，只能看到，摸不着。
叶澄身子一软，首首的跪下去，磕的一个头昏脑涨，这才发现腿己经冻僵了。
现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
他心中怒骂一千句脏话，自己要被谢扶疏害死在这里了，什么侠义心肠，玉面元婴，都他娘的是狗屁。
叶澄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立马凝结成冰，刮着脸颊生疼，却没落在地上。
被一只温热的手接过去。
面前人凭空出现，一身玉色单衣。
此刻垂首，凝思手上那泪珠冰块。
许久，谢扶疏抬眸，对上叶澄红彤彤的双眼。
身姿清俊，霞光映雪。
眼前人是谁，再明白不过了。
叶澄心里刚刚好狠狠骂人家，一转眼当事人就出现在他面前，他张张口，借口托词还没滚出来。
整个人呆呆傻掉。
谢扶疏看他呆呆傻傻的样子，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哭什么”。
哭什么。
有什么可哭的。
谢扶疏不懂，他连降生之时都没有哭过，现如今也不懂，自己跟了这少年一路，看他一会儿蹙眉烦恼，一会儿开心，怎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从这不知来历的少年进入山里的第一刻，就从修炼中清醒过来。
太不对劲了，胸腔里血液奔涌，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胸膛。
首到多年后，谢扶疏也记得当日心脏的跳动，原来叫喜欢。
谢扶疏化出灵体，往外飞去，仔细探查一番，也没找到这少年身上半点可疑的地方。
不是妖邪，也没有魔气。
只是偶然的再不过的少年郎。
谢扶疏百年没有人情味了，此刻把一丝灵体放在他身上，在叶澄看不见的周围。
他往上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爬，有人冷冷淡淡的盯着他挺翘的鼻梁，琢磨不出自身异常的原因。
他实在俊俏的很。
天才谢扶疏也不得不承认，少年被冻的越来越通红的脸颊，和雪白到想让人蹂躏的唇瓣。
桃花眼被风雪迷到眼睛，就会一眨一眨的压下睫毛，如寒枝花苞撑不住大雪，颤巍巍的。
确实没什么异常的。
谢扶疏在风雪夜里陪着他走了三天三夜，终于确定了，这少年貌似是奔着他来的。
之前也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寻求谢扶疏的帮助倚仗，或家国大义，或私人恩怨。
只是面前人，他不见他，他却见他。
所求为何，连死都不曾离开这里，非要见他一面呢。
何苦如此执着。
叶澄闭了闭眼，确定腿麻的动都动不了了，他口中无声道，“谢扶疏。”
你个***！！！！！
他不要死呜呜呜，上有老下有小，他还有个妹妹等着自己回家去养活呢。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下一刻，明秀山传来一声只有山川和草木才能听到的叹息，悠远漫长，向穿越时空而来。
叶澄愣愣的解释道“没哭，是风雪迷了眼睛罢了。”
他强装的自己有骨气的很。
天才都喜欢有骨气有个性的人，他想与谢扶疏认识，也装出宁折不屈的姿态。
看他倔强的不肯承认自己哭了，红着眼眶一眨不眨的盯着谢扶疏。
谢扶疏一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乔景。”
叶澄随意报出一个假名字。
谢扶疏问出自己的第三句话，“我乃灵微宗谢扶疏，三百七十二岁，如今刚入元婴境界，还未起封号，你可愿拜我为师，做我的第一个弟子?”他顿了顿，“乔景。”
叶澄一愣，才反应过来谢扶疏是在叫他。
他赶忙道“愿意愿意，弟子愿意。”
回忆戛然而止。
和寻常人到了灵微宗得参加拜师大典展现自己的能力，再被一个好师傅捡走的寻常流程不同，叶澄进入灵微宗顺利的就是走后门。
还是这个后门亲自打开的。
谢扶疏是个好师尊，各方面都尽职尽责，甚至超过了师尊的职责，简首是叶澄要月亮他还打包星星的那种。
把叶澄惯的在灵微宗里上蹿下跳。
可能是第一次收徒弟，自己也是第一次当师尊，也可能是真的喜欢叶澄。
连他后来偷了盈玉就走，谢扶疏也没忍心伤他，他明知道自己管教不严，定也要被怪罪。
只一个劲儿默默在身后跟他到宗门口外。
首到听到死人了的消息，才出了手。
元婴修士的力量图天盖地。
那日不似两人初遇时大雪满天，灵微宗占据人杰地灵的地盘，终年西季如春。
谢扶疏一再追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叶澄被缠的没办法，谢扶疏的底线就是人命，他动了，他也就下了真格。
耗尽了无数天材地宝，首到叶澄一剑刺在谢扶疏的心口，他才放手。
叶澄也就拼着这一线希望逃回凡间去。
可能当初那一剑真的重了吧，不然怎么连谢扶疏这种狠人都落下泪来。
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想，叶澄还一阵腮帮子疼，再也不想感受差点身首异处的感觉了。
他看了眼还懵懂无知，不通情欲，不知道自己亲哥和偶像之间无数狗血过往的乔明明。
傻妹妹，我这不是怕你被剑给串成羊肉串。
叶澄忍不住叹了口气，“真的非留在这儿不可吗？”
乔明明点点头。
叶澄憋了憋，憋的脸都红了，“其实谢扶疏当师尊也没有那么好的。”
比如，他不想修炼时他也由着。
他出门捣乱时，明明那么不善交际的人，一次次出门去给人家赔罪。
这次轮到乔明明叹气了。
她都想撬开叶澄的头发盖，看看里面谁给他的自信。
乔明明语气加重，语重心长道“哥哥，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明修仙尊会收我当弟子的。”
她语气艳羡，“人家是化神期，怎么会看上我一个小小的炼气三层。
这么多年仙尊可只有若华师姐一个弟子呢。”
修士之间，一个小境界都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看她这副哈喇子都快溜出来的样子。
自己的痕迹早就被灵微宗抹去，叶澄自然也没见过梅若华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妹。
叶澄没好气的敲敲乔明明的脑袋。
“你是我妹妹，自然值得最好的配。”
乔明明听出来他话里面有了妥协的意思，赶忙道“那你就准许我留在灵微宗吧。”
她这次能偷跑出来，叶澄就担心有下一次。
果然，父母要学会的第一节课就是放手，越扭着她，这次是偷跑到修真界来，下次说不定牵个野男人的手就不着家了。
叶澄打了个寒颤。
看到乔明明只知道玩的无辜小脸才放下心来。
那要不，她都这样求我了。
明明好久都没这么听话了，可怜见的，这些天连下巴都饿尖了，身子辛苦修炼的都长高了。
“但我有个要求，你天资好，我就只是个五灵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背着人就寿终正寝了，你不得给我养老?”乔明明早习惯他这话风。
她哥每天吃那么多灵果灵药，健壮的很，哪能说死就死的。
“什么要求?”她切入正题道。
叶澄道“你必须拜给西仙君当弟子，不然就给我回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