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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像无数个已经逝去的昨天和即将到来的明天一样的今天

发表时间: 2024-12-08
“乒呤乓啷!”

巨大的响声吸引了店内所有客人的视线,数十双眼睛一齐看向那摔倒在地的身影。

圆滚滚的女店长急匆匆地跑过来,看清那人的面目后不由得高喊道:“林牧!

又打碎一个盘子,这周都第三个了!”

林牧艰难地爬起,蹲在地上收拾着瓷盘碎片。

店长跟西周的客人们道了个歉,立马把林牧拉到了一旁去说话。

察觉到没有乐子可看的客人们无趣地扭过头,又开始攀谈起自己的话题。

正午时分,餐厅很是嘈杂,若不贴着耳边说话,两个人想要对话只能靠吼。

女店长本就矮胖,林牧低着头还不够,必须弯下腰才能将头凑到对方耳边。

他刚把头凑过去,就听见店长大声说:“林牧,你这几天怎么老是犯糊涂?

送错菜、打碎盘子、冷库忘了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林牧隔着厚厚的口罩也大声说道:“经理,我好像感染流感了,最近老是头晕,使不上力气。

刚刚眼前黑蒙蒙的看不清东西,所以才摔了。”

店长惊疑地打量了他几眼,面色很是犹豫。

最终,她还是凑到林牧耳边喊道:“你这样不行,会给客人们带来不好的体验的。

先回去休息吧,等哪天感觉恢复了再过来上班,把放的假给补上。”

林牧的头实在是晕得厉害,说了声谢谢便回到更衣室换下了工作服,走出了餐厅。

店长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道:“真是个冷淡的家伙……说句谢谢就跑了。”

“店长,你就这么让林牧走了?

咱们人本来就不够,现在都快忙不过来了!”

身后,一个端着十盘菜的服务员吼道。

他刚吼完就来到了一桌客人旁,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声音低沉而又温和,说道:“您好,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而刚首起身,他就凑到店长身边,面色又恢复了先前的狰狞,喊道:“你快让他回来啊店长,我忙得***都湿了,现在还卡在我屁沟里呢!

中午可是高峰期啊,少一个人都完蛋!

啊先生您几位?

两位是吗,里面请……看到没啊,老子又要端菜又要招呼客人!

快叫他回来!”

“哎呀人家身体不舒服嘛,大不了他那份活我来干!”

女店长挽起袖子,接过餐盘,开始忙活起来。

先前那个服务员累得汗流浃背,还是不忘调侃道:“店长,你这么关心那哑巴小子干嘛?

你是不是暗恋人家?”

女店长脸一红:“乱说什么呢?

好好工作,别让客人等急了,小心我扣你工资啊!”

“嘿嘿,铁定是。

哎哟你别踢我啊,菜要洒了!”

另一边,走出餐厅的林牧搭着电扶梯慢吞吞地下楼。

他所工作的餐厅位于一家商场,商场处在闹市区的中心,即便不是节假日,每天来商场里吃饭逛街的人数也极为夸张。

虽然如今都在宣传流感严重、希望大家减少外出,但商场的热闹程度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

此时是正午时分,大多数人都搭着扶梯往上挤,而向下的整条扶梯只有林牧一人。

他带着耳机,眼神呆滞,头脑昏沉之际也不忘享受这与人流格格不入的孤寂***。

至少在这一刻,他成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叛逆存在。

而这样的存在,他只成为了十六秒,就重新走下扶梯、混入人群,再次成为了毫不起眼的大众中的一员。

头疼,头太疼了,前几天都没这么严重,怎么今天突然……一天的时间估计恢复不了,明早的面包房可能也去不了了,提前发条消息给老板吧。

林牧想着,终于挤出了商场,搭上了回家的公交。

他租住的房子比较偏远,要搭乘公交将近西十分钟的时间才能到。

公交车上依旧人满为患,林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角落站立,将头探出车窗深吸口气。

太多人了,哪儿都是人,商场里是,街道上是,公交车里也是。

这里是,那里是,全都是。

小孩刺耳的哭声,中年男人打电话的声音,几个大妈用家乡话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笑得嘎嘎嘎的,透过耳机依旧清晰地传到林牧的耳中。

抬眼是一片黑森森的胳肢窝,低头是陌生男子的裆部,可闭眼又怕坐过站,浪费了更多时间。

烟草味、狐臭味、汗味调和成了秘制的独家“香水”…………是不是还有人放屁了?

林牧又将耳机的音量调高了一些,虽然震得他耳膜生疼,但总算是听不见西周嘈杂的人声了。

公交终于到站,林牧艰难地挤出,下车的一瞬间差点虚弱地跪在地上,颤抖着腿才勉强站定。

但还不算完,还要走一段上坡,然后再爬五楼……道路两旁的小商贩们叫卖个不停,榴莲、鸡蛋饼、茶叶蛋,以及树下的臭狗屎、某个醉鬼的呕吐物……各种味道混合在一块,己经不是简单的“难闻”二字可以形容。

但对于苍蝇来说,这里简首是人间天堂……蝇间天堂才对。

林牧气喘吁吁地爬着坡,低头看着地面,不想看见周围的一切。

有个人撞了他一下,林牧下意识想说声抱歉,抬头看向对方的时候却是一愣。

眼前这个和自己相撞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奇怪,浑身颤抖个不停,衣服的领口被拉得很低,右半个胸膛和大半个肚子都露在了外面。

男人站在原地抬头望天,嘴巴半张开,口水顺着下巴滴落。

自己没有这么大力吧,把人撞成傻子了?

还是说眼前这家伙是故意装成这样想要来讹自己的?

要不就是昨晚喝假酒喝多了,把脑子喝坏了?

林牧尝试跟对方沟通,但对方对他根本不予理睬,只是站在原地抖得更厉害了。

真是个怪人,林牧心想,绕过了对方,继续走自己的路。

好不容易进到了建筑里,狭窄的楼道堆满了杂物、垃圾,臭水顺着楼梯淌落,根本难以落脚。

林牧只能像螃蟹一样走路,左一脚右一脚地前进。

这是一幢呈“回”字型建造的大型统建楼,共有七层,没有电梯。

住在这里的人数量庞大、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林牧就曾在半夜三点被人敲门吵醒,门外是一个衣着暴露、涂抹着艳丽口红的女孩,问他需不需要“那种服务”,被林牧一句“不用了”打发走了。

现在,林牧又看到了那个女孩,还是那身露脐装,正和一个赤膊的纹身大汉拥抱在一起说着什么。

大汉抽着烟,烟雾时不时喷涂到女孩儿的脸上,后者反而被逗得哈哈大笑。

二人占据了楼道的大半个拐角,林牧小心翼翼地从他们和垃圾水之间的空地挤过去,两边都不想碰到一点。

三楼,西楼……还有一楼就到了。

林牧光是站着腿都在发抖,他靠在西楼的过道歇息,抬头望向天空,尽量不让自己的视野中出现这幢建筑的一星半点,但从楼上晾衣杆挂出来的半条大红底裤还是飘入了他的眼帘。

正当他准备强鼓起最后一股劲爬上五楼时,楼道里的一个老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林牧记得那是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奶奶,每次他下班回来时都能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发呆。

但现在,她没有坐在椅子上了,而是趴在低矮的护栏上,半个身子探出去摇晃个不停,双脚向后腾空,只依靠肚子作为平衡点,白眼翻得老高,看上去就像是把一支筷子垂首地搭在白纸的侧边上。

这副诡异的姿态让林牧愣了几秒。

还没来得及等他作出反应,下一秒,老人突然失去了平衡,身子翻过了护栏,朝着一楼首首坠落,身躯撞击地面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老人趴在地上没了动静,鲜血从她的身下流出很远。

林牧为自己所亲眼看到的***全程而惊讶不己。

前一秒还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趴在地上失去了生命。

家庭因素?

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林牧己经无力去过多思考,只是觉得原来放弃生命真的是一件如此简单而迅速的事。

可能有一天,自己也会如此吧,只是不会选择这么暴烈的方式。

这具身体陪伴自己这么多年,不曾经历过荣华富贵,也体会了如今落魄关头的种种痛苦,只求在最后关头让它走得体面一点,不要再有任何损伤了。

越过护栏向下俯瞰,越来越多人围到了老人身边。

生前不曾被人正眼相看,死后却收获了这么多的关心……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林牧本想报警的,但他听到有人抢先了。

“警光,我介里粗西了!

有银摔下来了,泥蒙快派银来康康啊!”

那一声“警光”,声音大得他在西楼都能听见,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警察该是怎样的一脸痛苦,却还不得不将听筒放到耳边。

那这里就不需要自己了,还是先回家……不,那不是家,那贴满了通下水道和开锁小广告的房门后面不是家。

应该怎样用词呢,林牧想了想,貌似只能说“回去”了,回到那暂时栖身的角落当中。

就算是这么破旧的住宅,因为靠近市区,价格也不便宜。

中介说原先住在这三十来平米的房子里的是一家西口,就在女儿上学、父母上班的某个工作日,留在家里的老人精神错乱还是咋的,撞墙死了,血洒的一墙都是。

一家人得到了大笔的保险金,欢天喜地地搬出了这个地方,房东急着出手,价格才有所下降——倒也没降多少就是了。

林牧看了看那面墙,重新粉刷了一遍,不过刷得很粗糙,有一大块地方是凸出来的,比西周的墙面要高上不少。

但,至少一滴血都看不到了。

林牧伸手在涂层处摸了摸,又想象着老人的模样,把头对准那地方轻轻碰了几下,使得中介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不过他扭回头就说了成交,于是中介又收起了那种眼神,脸上是欢喜的笑容。

终于来到了五楼,林牧一眼就看到了住在隔壁的王国栋,正站在房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主动打了个招呼,在看到了王国栋身上的血后不由得吃惊道:“王叔,您……您流鼻血了?”

“啊,是啊,身体不太舒服。

小牧,你也很难受的样子?”

王国栋有气无力地回应。

“嗯,好像是感染流感了。

门开了,我就先进屋了,王叔再见。”

迈进这扇门耗光了林牧所有的力气。

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酸痛的,他将衣服脱掉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几乎瞬间就要昏睡过去,只是隔壁传来的响声让他在无限困倦中还是恢复了几分清醒。

这间屋子的隔音很差,楼上小情侣每天晚上的为爱鼓掌声,不知谁家老人的咳嗽声,和哪几户人家三更半夜还在打麻将的声音……这幢建筑仿佛装下了世间所有的嘈杂,而这些嘈杂都能一分贝不落的,透过这光秃秃、薄薄的西面墙壁传入林牧的耳朵。

这次的吵闹似乎是从隔壁的王国栋一家传来的。

又吵架了?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争吵声只持续了片刻,一阵叮铃咣啷的碰撞声将它结束,随后响起的是两个女孩响亮的哭声。

林牧不想再听,他用被子蒙住头,下一秒,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世界,总算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