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齐国而来的马队整整走了五月有余,才来到周国的上京。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若有所思地看着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随行的男子跟着看了一眼,说道:“王爷,这大周的上京如此繁华,想来今后的日子也必然不会无趣了。”
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闻言放下帘子,往车壁上靠了靠,“今后的三年,咱们便要长住在此,寒麟,你可准备好了?”
寒麟忙拱手行礼,“属下与暗卫七十二人,愿为王爷马首是瞻。”
“甚好。”
齐观之爽朗一笑。
他贵为大齐的六皇子,自幼聪颖,外祖乃一等护国将军,他得了其中好处,更是早早被封为宁王,按理来说,他这样的人本可以在夺嫡中搅动风云,而不是带着婢子仆从一路风尘仆仆地翻山越岭来到另一个国家。
可惜,他胎里带弱,十多岁时更是病情加重,倾尽太医院之力也只堪堪保住了命。
大齐上下说起宁王,众人便也只道一句慧极必伤罢了。
一个病秧子而己,纵有家族庇佑又如何,这辈子封王己经是顶天的造化福气了。
齐观之闭目不再多话,一路小憩到东方馆,时间虽长却并不安生,梦中仿佛也在颠沛流离,昏昏沉沉的。
他并不以为意,自从重病来,梦中总是纷乱又繁杂,像一团乱麻,扰得他难以安眠。
大周的宫城不同于大齐的,他们之间隔着草原和沙漠,大周的宫城富丽堂皇,红色的宫墙上是琉璃瓦,阳光照在上面的时候给它们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金。
齐观之走在其中的时候,脑子里不期然地出现了国师和他说过的话。
越是美丽的地方,它的底下往往藏着更多不能见人的肮脏。
王爷,臣祝愿您此行不虚此行。
不论是为了谁。
为保两国安定,周齐二国决定联姻,大周公主将嫁于齐国皇族,为了不落下风,大周则提出了需要皇子为使亲迎,且为证齐国诚意,需使臣待三年而归。
而他需要为他的幼弟,他的母妃,他的母族做些什么。
于是,他成了最好的使臣人选。
“大齐宁王来访。”
太监尖厉的嗓音突的响起,齐观之才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由身旁的春生理了理身上暗黑色的蟒袍,蟒袍上用金线绣着巨蟒,走起来像是在乌云之间翻云覆雨。
寒麟和春生一左一右地跟在齐观之身后,手里各捧着一个金丝木匣子。
入殿后,他并未跪下行礼,只是站着拱了拱手,“周国齐观之携礼前来,祝大周陛下洪福齐天,国泰民安,亦祝愿齐周两国永保和平,繁荣昌盛。”
他不卑不亢,殿中却沉默了几分,周齐虽国力相当,但听闻宁王乃病秧子,朝中大臣难免想着压对方一头出出气,只是这宁王似乎并不像传闻中一样软弱可欺,反倒是进退得宜,颇具风范。
众人难免讶异。
“哈哈免礼,”上座上的庆丰帝却是大手一挥,似乎并不介意齐观之不跪的行为,爽声大笑,“朕早听闻大齐的六皇子人才出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今日乃宁王的接风宴,众位爱卿不必过于拘礼。”
庆丰帝抬了抬手,示意他抬头看,“下场诸人皆乃朝中肱骨,日后宁王难免相交一二。
如此,德全,你便替宁王引荐一二吧。”
齐观之拱手道谢,随后落座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并未有推杯换盏的心情,其次,他能敏感得感受到有几道目光或是打量或是好奇地落在他身上,其中甚至有最上方那一位的目光。
他的宁静并未持续得太久。
“王爷,这几位乃朝中几位殿下。”
德全恭敬地低着身,朝几位走过来的皇子行礼。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但周朝的几位皇子确实遗传了庆丰帝的好相貌,个个英武不凡,属实出众。
“宁王。”
二皇子微微拱手见礼,三皇子也紧追其后,连最小的六皇子也跟着拱手。
齐观之起身右手置于胸前,回了一个大齐的礼,抬头看时,却见几位殿下脸上形色各异。
二皇子老成持重,仍是带着得体的微笑。
三皇子脸上却有惊讶一闪而过,接着没入平静当中。
齐观之多看了二皇子一眼,心里默默道了声不错。
“明越哥哥!”
六皇子年纪尚小,心里藏不住事,见了齐观之的脸惊讶万分地冲着首座下方的一白衣男子招手。
对方本在与一身着深蓝色蟒袍的男子对饮,听到声音双双转过头来。
那是怎么一张脸呢。
齐观之只觉得那人五官长得正好,凑在脸上凑出一股子如玉般的温润,斜眉下是一双含情目,鼻梁高挺,嘴角微微含着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过如此罢了。
只是,他的笑似乎在看到他的那瞬间就在逐渐消失。
罢了,许是隔得太远他没看清,待他走近再看看罢。
齐观之这么想着,身体却感受到一股习以为常的晕眩,接着喉咙处传来一阵腥甜。
“来人,快来人!”
“王爷!
春生,快!”
“请太医!”
“宁王吐血晕倒了!”
众人迅速围了过来,看着寒麟熟练地将一药丸塞入对方嘴里。
在一众或惊慌或凝重的人当中,同沈衡站在一处的五皇子钟离渊的表情最为奇怪,整场宴会他并未过多关注这位大齐的宁王,如今一见到是让他惊讶,眼光若有似无地扫到旁边似悲似喜的沈衡。
“阿衡,你看你,”钟离渊拍了拍沈衡的胳膊,“袍子都污了,不如换上我的罢。”
齐观之的血溅到了沈衡的衣角,像是雪地里无端开出了一支红梅。
“殿下不必麻烦。”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钟离渊摆了摆手,脸上就带上了几分疑惑,“这个宁王,我总觉得十分眼熟。”
沈衡低头不语,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本殿觉得他的眉眼之间似乎……”,他摸了摸下巴,眼里含了几分审视,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你说呢阿衡?”
沈衡仍未答话,他看着服下药逐渐好转的齐观之,见他呼吸逐渐平稳,心里奔涌的情绪才逐渐平息下来。
若不是齐观之乃大齐皇子,耳后也不曾有一颗红痣,他简首要怀疑面前的人是萧祈安。
但还是不同的,少年的萧祈安是肆意且张扬的,打马过街的时候能吸引无数的目光,一席白衣不知晃花了多少姑娘的眼。
眼前的人却不尽然,无论是举止言谈都落落大方,进退有度,虽然病弱,举手投足都是皇家的贵气和久居上位的气势。
这样的南辕北辙的两个人,相似的或许只有长相。
白云苍狗,悠悠浮生,少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沈衡却觉得一切仿若昨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