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断剑碎片还在渗血,林玄趴在师兄逐渐冰冷的尸身下,鼻腔里灌满了焦糊的血腥味。
青云谷的晨钟曾每日准时敲响,此刻却只剩烧裂的铜钟在废墟里发出闷哑的颤音,像是濒死者的喉鸣。
“还有个活的!”
粗暴的吼声撕破浓烟,林玄后颈突然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抓住,整个人被硬生生拽了起来。
后背撞上断墙的刹那,他听见自己肋骨发出细碎的断裂声,眼前霎时蒙了层血雾。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裸着上身的魔修,古铜色的皮肤上爬满暗红色的咒纹,腰间挂着串骷髅头吊坠,每颗骷髅的眼眶里都闪烁着幽绿鬼火。
“啧,骨头还挺硬。”
魔修捏着他的后颈晃了晃,像是在掂量一件不值钱的货物。
林玄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涌上滚烫的腥甜,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血沫顺着嘴角滴在对方粗糙的靴面上。
魔修低头瞥了眼血迹,眉头拧成个疙瘩,抬脚就往他肚子上踹:“装死?”
剧痛让林玄蜷缩起来,视野里的血色中,他看见更多魔修在搬运青云谷的典籍和法器。
有个穿紫袍的中年魔修,正用剑尖挑着师父的首级,对周围的人笑道:“青云谷的护山大阵,也不过如此。”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长老神通广大!”
原来师父己经……林玄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血泥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想起三日前,师父还在演武场教他吐纳心法,说他根骨虽不顶尖,但心性沉稳,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
那时阳光穿过练武场的梧桐叶,落在师父花白的胡须上,温暖得像场永远不会醒的梦。
“带回去。”
紫袍魔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价值,实在不行,炼血煞珠也能添点料。”
林玄被像拖死狗一样扔到辆简陋的木囚车上,铁链“哗啦”一声缠上他的脚踝,与其他囚徒的铁链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他费力地抬起头,发现囚车里己经挤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都是些气息微弱的低阶修士。
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灰袍,袍子边角绣着模糊的骷髅图案——那是血煞宗低阶弟子的标识。
“新来的?”
旁边一个缺了颗门牙的瘦子凑过来,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哪个分舵的?
看你这伤,是跟青云谷的正道厮打时弄的?”
林玄闭紧嘴没说话。
他注意到瘦子的手腕上有道深可见骨的旧伤,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像是被什么阴毒的法器所伤。
“问你话呢!”
斜对面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踹了他一脚,“哑巴了?”
她的左眼是个空洞,只剩下眼皮耷拉着,右眼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林玄的脸,“我看你面生得很,莫不是……闭嘴!”
瘦子突然低喝一声,朝女人使了个眼色,又转头对林玄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前阵子被正道修士伤了脑子。”
林玄顺着瘦子的目光看去,发现囚车外站着个满脸刀疤的魔修,正抱着胳膊监视他们。
那刀疤从眼角一首延伸到下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中间劈开又强行缝合,此刻正随着他咀嚼肉干的动作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原来他们是在提醒自己,周围都是耳目。
林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哑着嗓子开口:“我……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
刀疤魔修恰好走过来,一脚踩在囚车边缘,木车剧烈地晃了晃,“连自己是哪个分舵的都忘了?”
他手里的钢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刀尖突然凑近林玄的脸,“是青云谷的漏网之鱼?”
林玄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见刀疤魔修的瞳孔里映出自己沾满血污的脸,那张脸上还残留着少年人的青涩,根本藏不住惊慌。
不能慌。
他想起师父教过的应变心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些魔修显然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否则不会扔进这满是血煞宗弟子的囚车。
只要他能瞒过这一关……“我叫阿玄。”
林玄故意让声音抖得厉害,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前、前几日跟队出任务,被正道修士打散了……分舵的标识,也弄丢了……”他一边说,一边费力地抬起手,露出空荡荡的手腕——那里本该有块代表青云谷弟子身份的木牌,早在厮杀中遗失了。
刀疤魔修眯起眼,刀背在他脸上拍了拍:“阿玄?
哪个阿玄?
我怎么没听过?”
“是、是黑风寨分舵的……”林玄胡乱编了个名字,他曾听下山采购的师兄提过,黑风寨附近常有血煞宗的人活动,“舵主是……是刘三爷。”
刀疤魔修的刀停在他脸颊边,林玄甚至能闻到刀刃上的血腥味。
他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铁链勒进皮肉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但他死死盯着刀疤魔修的眼睛,不敢有丝毫闪躲——越是害怕,越要装作拼命掩饰恐惧的样子。
“刘三爷?”
刀疤魔修嗤笑一声,“那老东西上个月就被执法队的人废了修为,你不知道?”
林玄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强撑着挤出茫然的表情:“什、什么?
我不知道……我被打散后就躲在山洞里,刚出来就撞见青云谷被灭……”刀疤魔修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收回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算你运气好。
既然是黑风寨的,就跟我们回据点。
要是敢耍花样,我把你骨头拆下来喂狗。”
说完,他转身朝前面的队伍走去,嘴里还嘟囔着:“一群废物,连个正道小宗门都打这么久……”林玄瘫在囚车里,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旁边的瘦子松了口气,低声道:“小子,命大。
以后少说话,多做事,在血煞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林玄没应声,只是望着囚车外逐渐远去的青云谷废墟。
那片曾经承载了他十六年人生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冲天的黑烟,像根烧不尽的黑色柱子,插在苍茫的天地间。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铁链勒出红痕的脚踝,又摸了***口那半片断剑留下的伤口。
疼痛是如此清晰,提醒着他所失去的一切。
阿玄。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青云谷弟子林玄,只有血煞宗的杂役阿玄。
他闭上眼,将眼泪和恨意一起咽进肚子里。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五个弯月形的血痕。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复仇的可能。
囚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单调而沉闷。
林玄靠在冰冷的木板上,听着周围囚徒的咳嗽声和低泣声,慢慢调整着呼吸。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因为重伤而紊乱不堪,经脉像是被揉成一团的丝线,每一次运转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但他没有放弃。
师父教的吐纳心法在脑海里流转,他用意念引导着残存的微弱灵力,一点点修复受损的经脉。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可每当灵力流过伤口,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时,他就觉得自己离“活下去”这个目标,又近了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囚车驶入一片被黑雾笼罩的山谷,谷口立着块巨大的黑石,上面用鲜血写着三个扭曲的大字:血煞寨。
这里,就是他接下来要潜伏的地方。
林玄抬起头,望向黑雾深处隐约可见的寨墙,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冷光。
血煞宗。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