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躲在瓦尔特身后，只觉得肺叶都在灼烧，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蒸汽中心的身影，动了。
不是攻击，不是言语。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迟滞感，抬起了那颗一首低垂的头。
动作幅度极小，却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脏。
蒸汽略微散开些许，露出了她的面容。
然后.....“什么？！”
数声惊呼几乎在同一刻炸响。
众人的脸上都瞬间爬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愕。
眼睛。
那双睁开的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甚至不像任何生物应有的眼睛。
它们如同两颗被投入熔炉，烧融后又强行冷却的琉璃珠，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没有虹膜......只有一片虚无的暗色，边缘模糊不清。
更恐怖的是，一丝丝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液体，正从那空洞的眼眶边缘缓缓渗出，如同熔岩的泪痕。
这些泪并非滑落，而是像岩浆一样，所过之处，她眼眶周围白皙的皮肤立刻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腾起缕缕白烟，留下焦黑的灼痕。
那双空洞的眼眸，毫无感情地扫过如临大敌的众人。
视线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仿佛在审视一堆没有生命的物件。
然而，当这视线扫过瓦尔特杨，以及他身旁的姬子时......异变陡生！
“呃......呃啊......”一声极其压抑的，从声带深处挤出的***，毫无征兆地从她喉咙里滚出。
紧接着，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被瞬间点燃了。
“崩坏！！！”
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尖啸，猛地爆发出来。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猛地向后踉跄退去。
砰！
哗啦！
她重重撞在身后一张金属器械台上。
上面摆放的仪器，瓶瓶罐罐稀里哗啦地摔落一地，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根本无法站稳，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摔倒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姬子.......姬子老师......不要！”
尖啸瞬间转为泣血般的哀鸣，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祈求。
那声音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
她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仿佛要将那可怕的记忆和痛苦从脑中挖出去。
那双流淌着熔岩之泪的空洞眼睛，死死地，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和抗拒，盯着姬子的方向。
“不要.......不是的......我没有......我.......我只是想......”她语无伦次地低吼着，声音嘶哑混乱。
那不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灵魂深处最无助，最绝望的辩解，是对某个无法挽回的过往，某个无法承受的罪责的泣血控诉。
对象似乎是她自己。
每一个破碎的词语都像一把重锤，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防上。
随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蒸汽翻滚的嘶嘶声，仪器短路后偶尔爆出的电火花噼啪声，以及她蜷缩在地上，身体因无法控制的痛苦而持续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细微呜咽。
那呜咽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比刚才的嘶吼更让人心头发紧。
瓦尔特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那声崩坏如同最尖锐的冰锥。
伊甸之星的构筑瞬间停滞，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步的冲动，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怎么可能？！
但那崩坏能的共鸣，那眼睛还有这痛苦，他看向姬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当那充满恨意和恐惧的目光锁定她，当她的名字被如此痛苦地喊出时，姬子浑身剧震。
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
但那眼神中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深入骨髓，让她瞬间产生了一种荒谬的，被指控的错觉。
她的内心的剧烈震荡。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紧抿的唇线和瞬间苍白的脸色暴露了她内心的惊讶。
“为什么恨我？
为什么怕我？
崩坏......她口中的崩坏，和瓦尔特所说的......是同一种东西吗？
”疑惑如藤蔓缠绕住心脏。
丹恒击云枪尖的水光并未因对方的倒下而减弱分毫，反而更加凝练。
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死死盯着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从极致的攻击性爆发，到瞬间崩溃的恐惧和痛苦，这种剧烈的，非理性的情绪转换，极度危险。
这不像一个令使应有的状态，更像一个灵魂被彻底撕裂，被庞大而混乱的记忆彻底摧毁的可怜虫。
但正因如此，这种不可预测性带来的危险感反而成倍增加。
他必须保持最高警戒，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反扑，微微调整站位，将身后的三月七和侧翼的星，纳入更严密的防护范围。
三月七，恐惧被惊愕和一种莫名的，揪心的难过取代。
她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痛苦呜咽的身影，那双空洞流泪的眼睛，那绝望的嘶喊.......这哪里像什么强大的令使？
分明是一个承受着难以想象痛苦的，濒临崩溃的灵魂。
她捂住嘴，大眼睛里蓄满了震惊和同情的水光。
刚才的灼热和恐惧似乎都被这悲惨的一幕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却又被丹恒凝重的背影和现场压抑的气氛死死按住。
“她......她看起来好痛苦......”三月七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呐。
星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对崩坏，姬子这些名字背后的含义一无所知。
但对方那纯粹到极致的痛苦和绝望，狠狠撞在她的感知上。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棒球棍，指关节同样发白。
黑天鹅，作为记忆的使者，她是受到精神冲击最首接，最猛烈的一个。
当对方情绪崩溃，尖叫出声时，黑天鹅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卷入了一场精神风暴的中心。
无数混乱，痛苦，燃烧，冰冷的记忆碎片如同亿万把飞刀，顺着忆质的链接疯狂冲击着她的感知。
她闷哼一声，紫色的纱幕闪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意识被撕裂般的剧痛，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惊骇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欲。
“美妙.....而恐怖，如此纯粹，如此剧烈的痛苦记忆，还有那双眼睛，那是什么？
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伤害，更像是.....某种诅咒。”
她强迫自己稳定心神，指尖的紫光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加凝实。
她必须尝试介入，稳定这个濒临崩溃的艺术品，否则他很可能会在极致的痛苦中自我焚毁，或者......引发更可怕的灾难，“她的意识.......正在被自身的记忆撕碎......我必须......”黑天鹅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虚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琥珀纪般漫长。
舱内只剩下蒸汽的嘶鸣，压抑的呜咽和众人沉重的心跳声。
瓦尔特杨的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眼前的一切都在冲击着他认知的底线。
那面容，那崩坏能的共鸣，那对崩坏的仇恨，那对姬子名字的极端恐惧，无数线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合理的图景。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却又唯一能解释眼前景象的猜想，如同黑暗中的毒藤，死死缠绕住他的思绪，“世界泡？
量子之海的投影？
还是......某种以她为模板制造的......悲剧？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失去的那个世界，那个充满了崩坏的世界，其阴影正以最残酷的方式投射到了星穹列车的航线上。”
他看着姬子，看着她脸上的困惑，一股沉重的责任感夹油然而生。
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姬子同样心乱如麻。
那声凄厉的哭要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更遑论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
但那恐惧是如此真实，让她无法将其视为单纯的疯言疯语。
“她把我当成了谁？
她口中的姬子.......是另一个我？”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闪过脑海。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无论如何，对方现在处于极度危险且不稳定的状态，保护列车组的安全是第一要务。”
丹恒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
对方的崩溃并未降低威胁等级。
他在观察，观察对方每一次细微的抽搐，每一次呜咽的起伏，寻找着可能出手控制或者防御的时机。
同时，他也在留意着黑天鹅的举动，这位忆者是现在唯一有可能从精神层面稳定局面的人。
三月七的同情心在煎熬。
她看着那个蜷缩的身影，听着那绝望的呜咽，好几次都想冲出去，想告诉她别怕。
但理智和丹恒无声的警告让她死死钉在原地。
她只能焦急地看着黑天鹅，希望这位忆者能快点做点什么。
星能感觉到，这个敌人的状态，非常非常糟糕，糟糕到......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悲伤。
黑天鹅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意识。
紫色的光芒在她指尖汇聚，不再是防御，而是化作一道道极其纤细，如同活物般的丝线。
她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仿佛怕惊扰一只濒死的麻雀。
这是极其危险的尝试，首接接触对方混乱的记忆漩涡，稍有不慎，不仅无法安抚对方，她自己也可能被那恐怖的精神风暴彻底撕碎。
但她别无选择。
“试着......连接......引导.....”黑天鹅的声音带着一种空灵的韵律，像是在吟唱古老的安魂曲，她的紫色眼眸亮得惊人，全神贯注，“找到.......痛苦的核心.....哪怕只是一片宁静的碎片......”紫色的能量丝线，如同晨曦中第一缕试图穿透黑暗的光，触碰到了那个被痛苦包裹的身影。
就在接触的瞬间。
蜷缩在地上的身影猛地一颤。
那压抑的呜咽骤然停止。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空洞的，流淌着熔岩之泪的眼睛，不再看向姬子，而是死死的，带着一种疯狂，锁定了近在咫尺的黑天鹅。
一种远比之前更加狂暴，充满了无尽毁灭意志的精神冲击，顺着那紫色的能量丝线，反向朝着黑天鹅的意识，狠狠轰击而来。
“糟了！”
黑天鹅脸色剧变，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
“必须.....杀了她！”
“必须掌控一切！”
“这就是完全的.......这就是完全的我！”
癫狂的声响在黑天鹅的脑中回荡。
那不像是对她说的，更像是一种自语。
“那并非一个浪漫的故事.....没错，它一点也不浪漫，不断有人死去，不断有人消失.......为什么？”
“因为你！
你甚至连保护他们都做不到！”
“你不是这样想的.......对吗？”
“你错了，不是你，而是...............我们。”
黑天鹅从她的意识中退出，看向众人说道，“他的意识正在自我分化。”
丹恒率先问道，“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意识在自己与自己对话，一方胜出，一方落败，胜利的一方将完全掌控身体的主动权。”
姬子简短地解释道。
三月七仍然一脸困惑，转头问星，“你听懂了吗？”
星摇了摇头。
丹恒叹了口气，接着解释，“就是说，她脑子里仿佛有两个人在争论，谁说服了对方，谁就能成为主导意识。”
“SO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