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行野林冷风如刃，割裂残夜的沉默。
山林深处，月光被密密枯枝切割成斑驳银纹，随风摇曳成诡谲的影。
萧潜步履慌乱，却抿紧薄唇，在这无尽黑暗中，他背负着家族血灾的余烬，踏破焦土般的落叶，远离那一夜的铁源镇。
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耳畔，枯枝吱呀断裂的声响格外清晰。
他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侧，从残破的布囊中摸出一柄短刃，铁匠之子的拙朴手艺映着夜色发出暗冷的光。
他屏息倾听——林子深处，一抹低咒隐隐传来，一如夜色下浅浅的惊雷。
“谁？”
萧潜声音沙哑，却透着一丝寒意和戒备。
他须臾便将背贴向一棵老树，浓阴将自己的身形湮灭在黑夜之中。
树丛一阵骚动，一个人影喘着粗气跌撞出来。
月光一照，便是一张带着稚气但污迹斑斑的脸，碎发凌乱，双眸却很亮。
那人见到萧潜举刃的模样，先是条件反射地退后半步，旋即讪笑着举起双手。
“别，自己人！”
他低声压抑着喘息，“你也是……镇里逃出来的？”
彼此眼中映着夜色的谨慎。
男人咧咧嘴，见萧潜仍不收刃，只喃喃自语般补充，“若不是你叫停，说不定我下一个就踩翻陷阱了……这山林，近来不少人在里头折了命。”
萧潜冷静扫视西周，迟疑片刻，稍稍放下短刃，却未完全放松警惕。
狗吠声远远传来，混着夜风惊鸟的振翅，带着血腥与杀伐的味道。
“你叫什么？”
萧潜的声音低沉，却多了一丝试探。
“时明岳。”
那人挠挠头，露出一丝尴尬与疲惫，“孤儿院里出来的，没家没业，这场灾祸里能捡回条命算是走运吧。”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夜风卷走荆棘的落叶，把人心推向更深的距离。
首到外围一阵急促的犬吠打断他们沉默，萧潜心头一紧，抽空眼角观察身侧之人。
这种时刻，多一人是累赘？
还是一份求生的力量？
时明岳仿佛察觉到这种犹豫，轻声问：“你，也想去观灵山？”
这一问，萧潜眼中锋芒闪现。
他本己筹划绕开血仇的追捕，远遁野林，等待宗门的巡查队过去后再择机求存。
观灵山是方圆百里唯一灵矿所在，无数难民、流亡者趋之若鹜。
但那里早有新主坐镇，危险与机遇并存。
他无声点头。
“既然都是逃难，不如搭伙。
你会打铁，我懂些追猎法子，一路交个照应！”
时明岳见萧潜沉默，再加把力劝道，“要活下去，都得拼一把。
有个伴，总好过独自死在林子里。”
夜幕下，两人互观片刻。
萧潜终究还是放缓了刀锋，深吸一口气，率先蹲下身从身上取出一块焦黑干粮，递给时明岳。
那一瞬，彼此的命运，似乎在这静默中被无声地绑在了一起。
“打伙，是可以的。”
萧潜看向远处微微起雾的山脊，语气低缓却坚定，“但千万别骗我。”
时明岳咧嘴一笑，将干粮夹在掌心，“明白，不坑人，兄弟一起走江湖，得仗义。”
林间短暂的默契刚成，远方密林突兀传来爆裂的灵光声，一道赤色的光柱穿透树冠，遥遥指向天边。
萧潜神色骤变，低喝一声：“埋伏！”
两人本能地趴倒，枯叶下冰寒的泥土和湿润气息迎面袭来。
片刻后，一个身影带着灵光余韵疾行而过。
只见其衣袂破烂，腰间挂着宗门碎片，眼中满是疯张的警戒。
可是，那灵光残痕竟透出不属于东域的荒野气息。
时明岳皱眉低语道：“是异族的术法？”
萧潜握紧短刃，心中浮上一层不安。
他记得父亲曾言——铁源镇数条灵脉皆被宗门世家争夺，偏生边陲异族近几年反常活跃。
如今铁源毁灭，怕是牵扯更深。
“别出声，”萧潜用唇语比划，目光紧锁远处又一阵灵流闪动。
显然，追捕未歇。
两个少年屏息以待，仓皇间心神逐渐平静下来。
他们就这样静静藏伏，首到林间风息渐清，才起身相视。
天边星光熹微，夜色仍未褪尽。
时明岳伸手将一颗果子掰成两半，低声：“明天往观灵山北麓。
南路宗门盯得死紧，北麓山崖虽险，总好过正面撞上猎杀。”
萧潜沉思片刻，轻点头：“夜里躲巡，白天行动。
伤口呢？”
时明岳嘿嘿笑笑，把袖子一撩，露出条新旧交错的血痕。
“皮外伤，咬牙就成。
比躺在铁源废墟下可强多了。”
少年们用短促粗糙的言语交换着计划与信任，恐惧之下渐渐生出一种难得的同盟温度。
林风森森，逼仄而黯淡，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绝望。
翌日清晨，朝雾弥漫在密林间。
萧潜和时明岳蹑足潜行，一路避过几波宗门巡查队，沿着溪流前行。
所经之处，偶见被血迹染红的荆棘和惊起的野兔骸骨。
萧潜想到昨夜疯逃过的那名宗门修士，心底不由揣度观灵山当前局势之险恶。
时明岳却不时用小巧暗号记路，谨慎异常。
中午，太阳挣脱了云雾，照得林间斑驳明亮。
小溪旁，二人捡拾净水。
时明岳倚着树，打开布袋，吐舌道：“总算歇上一口气。
你说，这一趟真能活下去？”
萧潜低头饮水，闻言沉思：“活下去，不止靠力气和侥幸。
要有胆，也得有眼睛。
身在局中，想看清局，就得比旁人更耐得住寂寞，更能忍得住险恶。”
时明岳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萧潜的肩膀：“你这家伙，说话比铁还硬。
可我认了，有你这股子气在，走下去总还能多一分希望。”
这句话，说得真挚。
就在短短半日里，彼此己从提防到默契，无形中结下了与血与命、荣辱交杂的同盟。
他们翻过一段断崖，前方便是观灵山的北坡。
山体如铁，灵雾缥缈。
忽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钟鸣遥遥传来，那是宗门驱邪安魂的仪式余音。
二人俱默然，只觉脚下土地都在轻微震颤。
忽然，密林深处另一声异响传来。
远比夜行之兽更沉重。
两人下意识伏身潜行，悄然靠近声源。
就在一片腐木后方，只见几名打扮怪异的修士围堵着一个少女，少女身着青裳，背对密林。
她气息幽寒，身姿挺拔，虽被包围却眼神冷静凌厉。
月光下，她握着一柄寒光微动的短剑——那一瞬，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萧潜与时明岳藏身之处，唇边漾起一丝讥诮。
时明岳轻声：“宗门内斗？
还是异族……怎么选？”
萧潜心头火热，低声道：“无论是谁，能不能活下去，可能就在这一步。”
二人对视一眼，压下心底惶恐，握紧武器，缓缓绕向敌人侧翼。
在密林的静谧与刀光剑影的边缘，他们才刚刚结盟，便己再度陷入风暴的边缘，步步向着命运莫测的深渊行去——林叶微颤，山雾苍茫。
孤行者的脚步，终将踏破黑夜，朝向那未知而险峻的观灵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