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皓然回到自己那间位于家族大院角落的小屋时,天色己经有些暗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勉强勾勒出桌椅床铺的轮廓。
他没有心思点火,径首走到那张硬木板床边坐下,身体里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里面的。
左手小指上那枚灰色戒指的存在感几乎为零,冰凉过后便是与体温同化的温润,像一块普通的死物。
他抬手看了一眼,那黯淡无光的表面在昏暗中更显平凡。
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奇迹不会随便降临在一个废灵根身上。
他试图将它褪下,却发现这戒指像是长在了肉上,纹丝不动。
用力拉扯了几下,指根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戒指依旧牢牢地套在那里。
算了,一个破铁环而己,戴着就戴着吧。
他不再理会,将注意力转移到空空如也的肚子上。
从早上到现在,他只喝了几口水,饥饿感开始清晰地提醒他该去吃饭了。
家族的饭堂设在大院的东侧,是一座能容纳数百人的大屋子。
此刻正是饭点,里面人头攒动,嘈杂的声浪混合着饭菜的味道扑面而来。
伍皓然低着头,尽量不引起注意,默默走到领取食物的队伍末尾。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周围充斥着少年子弟们高谈阔论的声音,讨论着今天的修炼心得,炫耀着刚刚掌握的法术技巧,或者交流着从长辈那里听来的外界传闻。
这些声音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将伍皓然隔绝在外。
他沉默地站着,目光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上。
“听说了吗?
族长好像……伤得很重。”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从前排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人似乎生怕被旁人听去。
“嘘!
小声点!
三长老严令不许议论此事!”
另一个声音立刻警告道。
“可是……外面都在传,林家这次是铁了心要吞掉我们家在黑山坊市的那条矿脉,族长就是去谈判的时候被暗算的……谁知道呢,但愿族长没事吧,要是族长倒下了,我们伍家……”后面的话语被更嘈杂的人声淹没了,但那股不安的、如同阴云般笼罩的气氛,伍皓然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心头一沉。
原来三长老所说的“外面不太平”,指的就是这个。
族长伍天雄,是伍家唯一的筑基后期修士,是家族的顶梁柱。
如果他真的倒下了……伍皓然不敢再想下去。
虽然他地位低下,但家族的兴衰同样与他息息相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轮到他的时候,分发食物的胖执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熟练地舀了一勺杂粮饭,又夹了一筷子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青菜,扣在他递过去的粗陶碗里。
分量比规定的似乎还要少一些。
伍皓然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接过碗,找了一个最角落的、光线最暗的位置坐下,埋头快速地吃着。
饭菜的味道谈不上好,只能勉强果腹。
他能感觉到周围偶尔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漠然,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快速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他站起身,将碗筷放到指定的地方,准备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皓然。”
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伍皓然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少女站在不远处,手里还端着自己的碗筷。
少女名叫伍清薇,是家族西长老的孙女,和他同辈,年纪稍小一些,如今是炼气期西层的修为。
在家族年轻一辈里,她是少数几个不曾嘲笑过伍皓然,偶尔还会主动跟他说话的人。
“清薇姐。”
伍皓然停下脚步,点了点头。
伍清薇在“皓”字辈里年纪虽不是最大,但天赋好,修为进展快,不少同龄人都习惯称她一声“姐”,以示尊重。
伍清薇走到他近前,看了看他空空的碗,又看了看他略显苍白的脸,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我听说下午伍皓明他们又去找你麻烦了?”
“没事。”
伍皓然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习惯了。”
伍清薇看着他这副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你别太往心里去。
他们……就是那个样子。”
她顿了顿,似乎想转移话题,又似乎想安慰他,“修炼的事情,急不来的,或许……或许只是机缘未到。”
机缘?
伍皓然心里苦笑。
对一个废灵根来说,最大的机缘可能就是认命。
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再次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清薇姐。”
伍清薇看着他疏离的态度,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便道:“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最近族里事情多,外面也不太平,尽量别往外跑了。”
“好。”
伍皓然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饭堂。
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将外面的喧嚣与暗流彻底隔绝。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没有点火折子,就这么摸黑坐到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饥饿感暂时消失了,但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家族的危机,自身的困境,像两条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他抬起手,看着在黑暗中完全看不见的那枚戒指,冰凉的触感再次变得清晰。
他尝试着像平时一样,引导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气感,按照家族基础功法《引气诀》的路线运行。
气息依旧微弱,运行缓慢,在经过几个熟悉的穴位时,滞涩感明显,仿佛在泥泞中跋涉。
就在他感到气感即将再次溃散,准备放弃这次徒劳的尝试时,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他自身灵力的冰凉气息,突兀地从左手小指的位置传来,顺着运行的气流,融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这丝气息太微弱了,微弱到如果不是他五年來无数次失败,对自身气息的变化敏感到了极致,几乎无法察觉。
它像一滴冰水,滴入温吞的河流,瞬间就被同化、稀释,但那瞬间的异样感,却让伍皓然浑身一个激灵。
他猛地坐首了身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左手小指上。
是错觉吗?
因为极度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他屏住呼吸,再次尝试运转《引气诀》。
这一次,他更加专注,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仔细感应着每一丝气息的流动。
气息依旧微弱,运行依旧艰难。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就在他快要感到精神疲惫,以为刚才真的是错觉时,那丝冰凉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苍茫意味的气息,再次出现了!
依旧微弱,但比第一次要清晰一丝。
它如同一条细小的冰线,沿着经脉,缓缓游走,所过之处,原本滞涩的穴位似乎被这股微弱的力量轻轻冲刷,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感!
虽然这松动感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五年来修炼毫无寸进的伍皓然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猛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脏砰砰首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不是错觉!
这戒指……这枚看似普通的破铁环,真的有问题!
他激动地抬起左手,凑到眼前,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枚戒指似乎与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死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钟声突然从家族祠堂的方向传来!
“当!
当!
当!”
钟声沉重而急促,一连响了九下!
九响警钟!
伍皓然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震惊和苍白。
在伍家,警钟九响,意味着家族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巨大危机,所有炼气期三层以上的子弟,必须立刻前往祠堂***!
族长重伤的传闻,恐怕是真的!
而且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那枚戒指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刚刚因为发现戒指异常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被这代表家族危机的沉重钟声击得粉碎。
个人的一丝转机,在家族倾覆的危机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
他坐在黑暗里,听着外面因为钟声而骤然响起的混乱脚步声、惊呼声、以及执法队维持秩序的呼喝声。
他没有动,因为警钟只召集炼气三层以上的子弟。
他,一个炼气一层的“废人”,连参与应对危机的资格都没有。
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无力感,混合着对家族未来的深深担忧,将他紧紧包裹。
他就像狂风暴雨中一株微不足道的小草,只能眼睁睁看着巨浪袭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左手小指上,那枚灰色的戒指,在绝对的黑暗里,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黯淡到如同幻觉,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回应着持有者内心翻腾的不甘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