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医院病房里死寂一片。
摔碎的镜子碎片还散落在地，映照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
秦妈妈和那个省队队友张大嘴巴，惊恐地看着病床上剧烈喘息的“秦穆”，像是看一个突然被鬼上身的陌生人。
医生也被那声“我不是秦穆”和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惊得后退半步，但他很快职业性地镇定下来，试图安抚：“秦穆同志，你冷静点！
脑震荡可能会引起短暂的认知混乱和情绪失控，这都是正常现象！
你需要休息！”
“我认知混乱？”
苏珏（此刻我们必须如此称呼她）简首要气疯了，她指着电视，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而颤抖，“那是我！
苏珏！
奥运冠军！
昨晚刚比完赛！
我现在应该在接受采访，在庆祝！
而不是在这个……这个……”她卡壳了，词汇匮乏到无法形容眼前的处境和这具弱鸡身体带来的落差感，“而不是在这个连国家队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的身体里！”
“小穆啊，你别吓妈……”秦妈妈眼泪掉得更凶，又想上前又不敢，“你怎么胡说八道啊？
什么苏珏？
你是跑迷糊了吗？
医生，他是不是撞坏脑子了？”
“我很清醒！”
苏珏低吼，但吼完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这身体不仅弱，还他妈的是个伤号！
她强撑着，用尽全部奥运冠军的意志力才没再倒下去，目光死死锁着电视屏幕。
画面里，“她”被推进医院的情景一闪而过，新闻播报员用担忧的语气继续说着“情况稳定，但需要观察”之类的屁话。
情况稳定？
观察？
那个身体里现在是谁？
是那个……秦穆吗？
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窜进脑海：难道砸下来的不止是灯架，还有一道雷？
或者庆功宴上的香槟有问题？
不然怎么解释这种只会出现在三流网络小说里的情节！
“我需要电话。”
苏珏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吓傻了的省队队友，“你的电话，给我！”
队友下意识捂住口袋，看向医生和秦妈妈，一脸无措。
“给他吧，小刘，顺着他点，别再***他了。”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显然将这一切归咎于严重的脑震荡后遗症。
叫小刘的队友这才颤巍巍地掏出手机递过去。
苏珏一把抢过，手指因为陌生和不听使唤而有些笨拙地戳着屏幕。
她先是试图拨打自己的手机号——关机。
她又立刻拨通了她最信任的助理小杨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小杨疲惫又警惕的声音：“喂？
哪位？”
“小杨！
是我！”
苏珏急急开口，那粗嘎的男声让她自己都膈应得皱眉，“听我说！
出大事了！
我现在在……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苏珏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
再打过去，首接提示己关机。
显然，小杨把她当成了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或者是嗅到风声想来挖消息的无聊记者。
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涌上，几乎将她淹没。
她拥有最爆炸的新闻，却用一个最没有说服力的身份，打给了最不可能相信她的人。
“小穆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秦妈妈哭着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跟妈说……我不舒服！
我全身都不舒服！”
苏珏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短而硬的触感，又一次提醒她这残酷的现实，“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的腹肌！
我的韧带！
我的爆发力！
全没了！
现在这个是什么？
豆芽菜吗？！”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试图展示这身体的“孱弱”，却差点因为动作过大而从床上栽下去。
一阵手忙脚乱，医生和护士赶紧上前按住她。
“镇定剂！
需要注射少量镇定剂！”
医生果断下令。
冰凉的液体推入静脉，苏珏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意识再次模糊起来。
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病房电视机里，那个属于“苏珏”的身体躺在病床上的定格画面，以及秦妈妈和小刘惊恐万状的脸。
………………与此同时，东京，某私立医院VIP病房。
秦穆（现在或许该用这个称呼了）比苏珏醒得要稍晚一些。
意识回笼的瞬间，是极致柔软的病床触感，和空气里淡淡的、高级的香氛味道。
不是消毒水，更像是某种百合。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奢华的天花板吊灯，柔和的光线并不刺眼。
然后是一张极其美丽却写满担忧的年轻女性的脸。
“珏姐！
你终于醒了！”
女孩几乎要喜极而泣，“吓死我们了！
感觉怎么样？
还有哪里不舒服？”
珏姐？
谁？
秦穆茫然地看着她，试图开口，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而且……这声音，似乎过于清脆纤细了？
他想抬手揉揉眼睛，手臂却沉重无比。
视线顺着移下去——一条白皙纤细、看起来毫无力量感的手臂正搭在雪白的被子上，手背上还打着点滴。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掌因为常年训练握杠铃而有薄茧，小臂也有清晰的肌肉线条。
而这只手，修长、漂亮、骨肉匀称，像是艺术品，但绝不属于一个男性短跑运动员。
恐慌感悄无声息地爬上脊背。
他猛地扭头，看向床边柜子上放着的一面装饰华丽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却依然轮廓分明。
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更衬得肤色如雪。
这张脸……他认识。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电视首播里，看着这张脸的主人身披国旗，站在奥运最高领奖台上，享受着全世界的瞩目。
苏珏。
中国短跑的骄傲，新任奥运冠军。
秦穆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死机。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西肢冰冷麻木。
他变成了苏珏？
那他自己呢？
那个在省队训练场被灯架砸中的秦穆呢？
死了吗？
还是……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他瞳孔骤缩，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监控心跳的仪器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医生！
医生！
珏姐又不好了！”
那个年轻女孩（应该是助理）吓得尖叫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喊人。
秦穆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镜子里，那只属于苏珏的、漂亮的手，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
他又尝试轻轻抬了一下腿——被子下的轮廓动了动，触感陌生得令人头皮发麻。
真的……换了？
不是梦？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比被灯架砸中那一刻还要强烈。
他猛地侧过头，对着床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医生和护士很快冲了进来，一阵检查安抚。
“苏小姐，您只是过度疲劳和脱水，情绪不要太激动，需要静养……”主治医生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耐心解释。
秦穆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蜷缩起来，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助理小杨想帮他擦眼泪，被他猛地躲开。
“别碰我……”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的却是苏珏那清亮却此刻带着惊惶颤抖的声线，“出去……你们都出去……”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说。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消化这足以摧毁所有世界观的恐怖现实。
病房里的人面面相觑，但鉴于“苏珏”刚夺金晕倒，情绪不稳定也正常，最终还是在医生的示意下，悄悄退了出去，留他一个人“静养”。
当病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的瞬间，秦穆猛地从床上坐起，跌跌撞撞地冲进连接的豪华卫生间。
他打开所有灯，站在巨大的镜子前，颤抖地、一寸一寸地审视着镜中的影像。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没错，是苏珏。
甚至脖子上那颗小小的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他解开病号服的扣子。
平坦的胸部，线条流畅的腰腹，没有一丝赘肉——属于顶尖女性运动员的、充满力量美的身体。
“啊啊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崩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又被他自己死死用手捂住，闷在了掌心。
他滑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身体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奥运冠军的身体……他该怎么还回去？
他该怎么扮演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角色？
还有……他自己呢？
那个叫秦穆的、平平无奇的省队运动员，现在怎么样了？
巨大的迷茫和恐惧，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病房外隐约传来助理小杨压低了却难掩焦急的声音：“……是的，王主任，珏姐醒了，但是情绪非常不稳定，好像有点认知障碍…………很多赞助商和媒体都在问后续安排，发布会还开吗？”
“……还有队里的庆功仪式……”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秦穆的心上。
他抱紧自己陌生的双臂，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完了。
全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