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姜栖梧被困在这座冰冷的殿宇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士兵每日会按时送来饭食，粗粝，但足以果腹。
他们沉默得像石头，对她的任何问题都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执行着看守的任务。
殿门每次只开启一道窄缝，送入食物，收走前一次的碗碟，然后再次落锁。
那“咔哒”声，一次次地提醒着她的囚徒身份。
她不再试图与看守交流，也不再哭泣。
大部分时间，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株老梅，看着雪落了又化，化了又积。
她在脑中一遍遍复盘宫破那日的细节，回忆着可能知道弟弟下落的人，思考着任何一丝逃脱或被外界联系上的可能性。
但所有的思路，最终都指向死胡同。
萧云峥将她看守得太严密了，密不透风。
首到第三天清晨，沉重的殿门被再次打开，不同于往日的狭窄，这次是洞开。
天光涌入，刺得姜栖梧微微眯起了眼。
萧云峥逆光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玄甲，只是卸去了披风，身形显得更加挺拔利落。
他身上征战的血腥气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冷的、如同山巅积雪般的气息。
晨光勾勒出他清晰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他一步步走进来，靴子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他的目光扫过她依旧穿着那身污损宫装的样子，扫过她面前几乎未动的粗糙饭食，最后，停留在她虽然憔悴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收拾一下，随我回楚国。”
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姜栖梧的心脏猛地一缩，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屈辱。
去楚国？
去那个覆灭了她家国的仇敌之地？
“我不会去。”
她抬起头，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放我离开。”
“离开？”
萧云峥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将她困在墙壁与他之间。
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与尘土气息，混合着一丝属于她的、极其微弱的清冷香气。
他不得不撕开血淋淋的现实，击碎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能去哪里？
姜国己亡，你现在走出这里，不出半日，要么死于乱军，要么沦为比现在不堪千百倍的玩物。”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精准地剜在她的心上，血淋淋地揭示着残酷的现实。
“那也与你无关！”
姜栖梧猛地站起身，连日来的压抑和悲愤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我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是我姜栖梧自己的事！
不劳你这覆我家国的仇敌来假惺惺！”
她情绪激动，苍白的脸颊因愤怒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假惺惺……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张写满仇恨与绝望的脸，与记忆中太清山庄那个会拉着他的衣袖、软软喊着“云哥哥”的小女孩影像疯狂交织、撕裂。
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多想摇着她的肩膀告诉她，他是云争！
是那个曾与她共度年少时光的人！
可他不能。
国仇家恨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此刻相认，除了让她更加痛苦、觉得被命运嘲弄之外，别无益处。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届时会如何冷笑，如何将他这份深藏的情感践踏在地。
他必须用最坚固的铠甲，包裹住这颗因重逢而剧痛的心。
“我萧云峥做事，从不假惺惺。”
他压下喉头的哽塞，声音冷硬如铁，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我想要的东西，自然会牢牢握在手里。
而你，”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是我用赫赫军功，从陛下面前换来的战利品，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我不是物品！”
姜栖梧咬牙反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在胜利者眼中，败者的一切，都是物品。”
他的话语冷酷得近乎残忍，“包括你，姜国公主的身份，和你这个人。”
说完，他不再看她激烈反抗的眼神，从玄甲内衬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条做工极为精致的细金链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柔和却冰冷的光泽。
链子的一端，带着一个小巧的、可以开合的锁扣。
姜栖梧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你要做什么？！”
她声音发颤，想躲，却被他一步上前，轻易地攥住了纤细的脚踝。
他的手掌炙热而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与她冰冷滑腻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那触碰让她浑身一僵，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席卷全身。
“放开我！
萧云峥！
你***！”
她奋力挣扎，踢打着，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这种被人如同牲畜般对待的极致屈辱。
但他的力量太大了，她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他单膝跪地，无视她的踢打，动作利落而强硬地将那根金链，扣在了她***的右脚踝上。
“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合拢。
那冰凉坚硬的触感，紧紧地贴合着她的皮肤，像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他松开手，站起身，垂眸望向姜栖梧。
那截金色的细链，在她沾满泥污的脚踝上，显得格外刺眼，充满了占有与禁锢的意味。
“这是提醒，”萧云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唯有紧握在袖中的拳头泄露了真实的情绪“提醒你的身份，也提醒我的所有权。”
姜栖梧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线条。
所有的愤怒、屈辱、仇恨，在她胸腔中翻滚、冲撞，最终化为了一句带着血誓的诅咒：“萧云峥……今日之辱，我姜栖梧……此生不忘！
总有一日，我必让你……血债血偿！”
他闻言，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晦暗不明。
“我等着。”
说完，他转身，向殿外走去。
玄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光亮里，只留下那句冰冷的话语和脚踝上清晰的束缚感，在空旷的殿中久久回荡。
萧云峥走出殿门，刺骨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他，却吹不散心头的窒闷与钝痛。
他抬手，看着自己刚才攥过她脚踝的右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冰凉触感。
梧儿，对不起。
但唯有让你活着，恨着我，我才能有机会，护你余生安稳。
哪怕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需要我踏着自己的心走过去。
姜栖梧瘫坐在冰冷的尘埃里，颤抖着手，抚摸上那根金链。
它不重，却仿佛有千钧之力，锁住了她的自由，也锁住了她所有的尊严。
她死死咬着唇，首到唇瓣渗出血珠，咸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等着吧，萧云峥。
她在心里，将这诅咒又重复了一遍。
总有一天，这锁链，会成为你的绞索。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