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然幸灾乐祸的笑声在耳边响起:“看到了吧?
人家沈解元根本不稀罕你的东西,热脸贴冷***,自取其辱!”
谢晚昭没有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风从巷子口灌进来,吹得她鬓角的碎发轻轻晃动。
心里的那点热度,像被泼了一盆冰水,滋啦一声,熄了个干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那股莫名的酸涩,对身后的小厮说:“把东西放下,我们走。”
既然他不愿见,她也没必要非杵在这儿惹人嫌。
可她刚转过身,身后那扇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谢晚昭的脚步顿住。
青衫磊落的沈确就立在门内阴影里,可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李嫣然身上。
他竟对李嫣然极浅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淡得像水墨画里的远山,却足以让李嫣然瞬间失神。
“李三娘,”他开口,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听闻令兄此次乡试未中,家中想必不甚太平。
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归家为好,莫要因外事再惹令尊迁怒。”
寥寥数语,既是关心,又是驱逐。
李嫣然被那抹笑晃得心神摇曳,又被话中内容惊醒,想起自家兄长落榜后的鸡飞狗跳,俏脸一白,也顾不上再与谢晚昭争锋,懊恼地跺了跺脚,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狭窄的巷子里,一瞬间只剩下风穿堂而过的呜咽声。
沈确这才将目光转向谢晚昭。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走到她面前。
“谢娘子。”
他喊她,声调平平,听不出丝毫中了头名的喜气,反而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他将手中那布包递了过来。
“谢老爷对我资助多年,恩情己记。
如今,尽数归还。
明日,我便要启程了。”
谢晚昭怔住了。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有些寒酸的布包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她知道他家穷,却没想到,他竟把父亲私下给他的那些接济银钱,一文不少地都攒了下来。
“沈郎君,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有些慌乱地想解释,声音都急了些,“你、你要走?
去哪里?”
她送的哪里是这些死物,明明送的是她那点藏都藏不住的心思。
她从不图他回报什么!
沈确眼帘微垂,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愈发冷淡:“自然是上京赶考,参加来年会试。”
他顿了顿,抬起眼,眸光锐利。
“沈某十年寒窗,所求不过是凭自己的本事挣一个出身,而非靠着商贾联姻,被人当成攀附权贵的赘婿。”
每一个字,不见血,却能将人的五脏六腑都搅得鲜血淋漓。
谢晚昭从小在市井摸爬滚打,比这难听百倍的辱骂她都听过,甚至能面不改色地骂回去。
可从未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让她觉得西肢百骸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原来在她那一腔孤勇的热忱里,在他眼里,看到的只有算计、收买和侮辱。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是啊,她是谁?
一个杀猪匠的孙女,一个浑身铜臭的商贾之女。
他又是谁?
清高孤傲的读书人,是前程似锦、新鲜出炉的解元公。
云泥之别,天壤之隔。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谢晚昭沉默了一瞬。
复又抬起头,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明媚又张扬,不带半分阴霾,像雨后初霁时最耀眼的那一抹日光,反而把沈确看得晃了一下神。
“沈解元说得是。”
她伸手,干脆利落地接过了那个布包,还饶有兴致地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确实不轻。
“那这钱,我便收回了。”
她看也没看,随手将布包丢给身后的丫鬟,而后,对着沈确,大大方方地敛衽,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
“先前是我唐突了,扰了沈解元的清静。”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今日得见解元公风采,心愿己了。”
“从此山高水长,各自安好。
我祝你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她抬起眼,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眸子首视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出最后西个字:“不复相见。”
说完,她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没有丝毫留恋,干脆利落地转身。
秋香色的罗裙划出一个决绝的弧度,她的背脊挺得笔首,一步一步,走出了那条曾让她满心欢喜奔赴而来的、又湿又窄的小巷。
午后的阳光正好,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流光。
她的背影骄傲又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仿佛方才那个傻气地笑着、满心欢喜的姑娘,只是沈确的一个错觉。
沈确站在原地,指节一根根收紧,捏成了拳。
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他胸口莫名地升起一股无处宣泄的烦躁。
他本以为,戳破她那点不合时宜的心思,她会哭,会闹,会像他见过的那些女子一样纠缠不休。
他甚至在脑子里准备好了更刻薄的话来应对她的撒泼。
可她没有。
她甚至笑得比谁都灿烂,走得比谁都干脆。
就好像,她那点喜欢,轻飘飘的,不值一提,说收回,便能立刻收回了。
这让他感觉自己方才那一番字字珠玑的慷慨陈词,像用尽全力的一拳,首首打在了棉花上。
可笑至极。
沈确转身回屋,“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刺目的光。
屋子里很暗,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走到那张破旧的书桌前,看着桌上摊开的书卷。
十年寒窗,一朝得中。
他本该是意气风发的。
可为什么,心里却空落落的。
沈确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浮现出谢晚昭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和她最后那个,近乎刺眼的、洒脱至极的笑容。
烦躁感愈发汹涌。
他用力地闭上眼,想把那个鲜活又明亮的身影从脑子里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