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福田 CBD 的六月，暴雨倾泻，将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冲刷得模糊不清。
李倬站在三十五层的办公室内，指尖紧握着那张浅灰色的“优化通知”，纸边己被他掐出三道深深的褶皱——与他三年前为“龙华旧改项目”熬夜绘制的规划图上的折痕，如出一辙。
办公室早己失去了往日的喧嚣。
靠窗的工位空荡荡，原本放置着 1:200 项目模型的金属架，如今只剩几枚散落的亚克力贴片，宛如被暴雨击落的碎月光。
那模型他曾亲自监工三个月，从地基标高到外立面玻璃的透光率，每个数据都深深刻印在脑海中。
然而现在，项目烂尾，团队解散，连他这位“项目总”也成了“优化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
“倬哥，这是赔偿款明细，”实习生小陈的声音带着些许怯意，递来的文件夹边角还残留着咖啡渍，“财务说……这 487200 元里，特意包含了‘未竟项目补偿’，张总为这事跟总部争取了半个月。”
李倬翻开文件夹，目光在“税后 487200 元”上停留许久。
他回想起三年前的台风季，为了赶在“山竹”登陆前完成最后一段地基的浇筑，他带领团队在工地上坚守了西十天。
父亲六十大寿那天，他只能通过视频，看着父亲对着空座位举杯。
如今，那些深夜的灯光、工地上的尘土、团队庆功时的啤酒泡沫，都成了这串数字的注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汽车美容店合伙人老张发来的消息：“这个月分红 12300，己转你卡上。
近期行业淡季，下个月可能少些，你若急需用钱，随时告知。”
他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未作回应。
十二年来，他从管培生一路晋升至项目总，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吹散了无数个通宵的疲惫，然而此刻，连一张像样的告别合影都没有。
他走到落地窗前，凝视着雨幕中穿梭的车流，口袋里的奔驰 E300L 钥匙硌得生疼——去年升职时购入，真皮方向盘握感细腻，却未曾经历过一次长途自驾，更别提他心中盘桓半年的计划。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跳出“徐菲”二字。
李倬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努力压下声音中的涩意：“喂，菲姐。”
“刚看你朋友圈没更新，是不是还在忙 Q2 的进度？”
徐菲的声音从北京的听筒中传来，带着财务经理特有的细致，“我今天把 17 个备份文件夹都更新了一遍，若需查阅龙华项目的旧账，随时找我，我存了云盘链接。”
李倬握紧手机，窗外的雨仍在下，将他的倒影模糊成一团：“菲姐，我被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没有追问原因，也没有安慰的套话，徐菲的声音反而柔和下来：“没事，裁了就裁了。
你去年不就说，想歇下来陪我走一趟国境线吗？
现在正好。”
“不是歇下来，”李倬望向远处蛇口港的塔吊，那些钢铁架子在雨中如沉默的巨人，“我想带你旅行结婚。
高中时我曾说，要带你去看中国最北的星空，现在赔偿款加上存款，足够我们走一圈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他能听见徐菲那边打印机的嗡鸣声——她肯定又在办公室加班，连说话都对着电脑屏幕。
片刻后，他听见徐菲轻轻笑了：“你那辆奔驰可跑不了烂路。
我记得你说过，LC76 中度改装带绞盘才靠谱，老张不是认识改装店的人吗？”
李倬的眼睛骤然亮起。
他想起十二年前异地恋时，徐菲坐二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深圳，在火车站的雨棚下抱着他说“你去哪我就去哪”，如今这句话又在耳边响起，比任何职场鸡汤都来得踏实。
“那……我们就这么定了？”
李倬的声音略显紧张，这是他藏了半年的想法，怕徐菲觉得太草率，“不办酒席，就我们俩，沿着 G228 转 G331 再走 G219，走到哪算哪。”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徐菲的声音带着笑意：“好啊。
对了，我外婆的沙茶酱配方还在我账本夹层里，到时候路上给你做闽南菜。
你先去跟老张聊改装车的事，我明天递辞职申请，财务交接我熟，三天就能搞定。”
雨渐渐停歇，阳光从云层中洒落，在写字楼的玻璃上折射出光斑。
李倬将离职申请折成方块，放入钱包——与高中时徐菲送他的手绘中国地图放在一起，地图上漠河的位置，徐菲用红笔圈了个小小的星星。
他走出写字楼，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三十五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觉得“失业”并非终点，而是某段漫长旅程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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